北宋大法官(19)

作者:南希北庆


殊不知有一人比他更慌,就是坐在一旁的王安石,他见张斐汗都流出来了,正如他预料的一样,这年轻人心理素质太差,心里都已经开始寻思,如何去挽回这一切。

司马光也发现这个情况,于是问道:“你很热吗?”

张斐道:“小民一介平民,站在这里就觉得很紧张。”

“是吗?”

司马光道:“可是本官听闻你在出狱之后,便三番两次闯衙告状,你不应该紧张啊!”

许遵面色凝重地瞧了眼司马光,心想,真不愧是司马君实,这么快就想到张三才是此案的关键所在。

他并没有提供这些资料,肯定就是司马光认真调查过张斐。

一个人紧张是能够说明一些问题的。

司马光这么一问,显然是挖了个坑,等着张斐往里面跳。

张斐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一个谎言是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弥补,但他也不是懦弱胆小之人,如实言道:“小民的确来告过几次状,但都有递上状纸,并未闯衙,而且当时小民也有些紧张,但在公理之下,小民亦不会退缩。”

“好一个不会退缩。”

司马光哼了一声,指着张斐道:“如你这种珥笔之民,本官可是见得不少,你们这些人最擅于搬弄是非,蛊惑人心,然后从中渔利,在利欲熏心之下,常常铤而走险,而非是追求公理。”

张斐闻言,突然灵机一动,立刻道:“主审管所言极是,正是如此,但是小民不但不引以为耻,反而引以为傲,小民将来还要来告更多的状,赚更多的钱。”

第一十四章 我姓张,嚣张的张

嚯嚯嚯!

嚣张!

这真是太他妈嚣张了。

这都不能用年少轻狂来形容。

只能说他姓张。

嚣张的张!

你一介平民跑到审刑院来大放厥词,是因为我们将刑具都藏起来了么?

许遵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小子,我只能在公正之下,支持你,你这么嚣张,我还怎么支持你啊!

司马光眼中却闪过一抹充满慈爱的笑意,这到底还是个孩子呀,向张斐询问道:“你方才说甚么?”

张斐当即挺直腰板,一脸骄傲道:“小民不但不引以为耻,反而引以为傲,小民将来还要来此告更多的状,赚更多的钱。”

此话说得是铿锵有力,但是在众人眼中,这家伙绝逼是个疯子。

就算你要赚钱,你也别说出来,你都这般说了,那谁还敢站在你这边啊!

王安石已经累了,垂头叹息,就如同那受刑之人,等待闸刀的落下。

完了!

全完了!

司马光却是胜券在握,皱眉道:“那本官倒要听听,你这傲又出自何理?若是理不通,本官将要治你藐视公堂之罪。”

张斐拱手道:“敢问主审管,如我这种刁民在汉朝,会是落得怎样下场?”

司马光道:“那恐怕你早已经充当为奴。”

张斐又问道:“若生在唐朝呢?”

司马光道:“若是在唐朝,恐怕你都无法站在这里。”

唐朝还未建立起这种诉讼制度,喊冤之人,一般都是有冤之人,而不是一个外人。

“主审官言之有理。”

张斐话锋一转道:“可唯独在我大宋,小民依然安然无恙。为何?就是因为我大宋皇帝素来以仁德治国,体恤百姓,重视人命,故特置刑狱司,为民伸冤,且又制定详细的诉讼制度,照顾一些穷苦百姓,让百姓发声,让百姓诉苦,如我这种珥笔之民,也就能在我大宋讨得一口饭吃,小民当然引以为傲啊!”

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王安石猛地抬起头来,激动地看着张斐,心中更是默默为之叫绝。

这个角度可真是刁钻呀。

两边的大佬们不禁也对张斐刮目相看啊!

原来这真是个狠角色啊!

侧门外的宋神宗听到这一番话,不禁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呵呵!”

语气中充斥着亿点点得意。

那唐太宗一代明君,是何等宽容,可比之我大宋,好像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要知道他曾经学习的对象,还就是唐太宗,但之前王安石告诉他,不要学唐太宗,要学就学尧舜,张斐这一番话,从侧面印证了王安石的话。

司马光神情一滞,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他总不能说,我大宋皇帝不仁德,关键他心里也有些认同张斐之言,只是笑道:“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啊!”

“小民句句发自肺腑,且有事实可证。”

张斐言道:“如阿云谋杀一案,虽已证据确凿,但当今圣上仍愿为此开堂,给予阿云一个机会,此非仁德,那又是什么?”

妙哉!妙哉!

王安石顿时又充满了信心,充满欣赏地看着张斐。

许遵暗自一笑,看来他之前对我还嘴下留情了啊!

这一下就逼得司马光不得不谈此案。

司马光也未妄想从张斐身份上突破,他只是想要杀杀张斐的威风,打乱张斐的阵脚,但不管怎么样,他一定会给此案一个了结,毕竟他认为张斐绝不是他的对手,马上反问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此案证据确凿,你又凭何为此翻案?”

张斐答道:“因为小民认为朝中大臣缺乏对此案的了解,其实阿云并无谋杀之心,她的举动多属防卫。”

司马光哼道:“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有!”

张斐道:“受害人韦阿大,便能为小民提供证据。”

让受害人为行凶者作证?

你丫是认真的吗?

这可真是千古第一奇闻啊!

两旁的官员,纷纷向许遵投去疑惑的目光。

司马光心想,你若敢提供伪证,那你真是自投罗网啊,于是道:“传证人韦阿大。”

“传韦阿大。”

但见两面衙差将韦阿大带上堂来。

他一露面,在场不少人顿时对那阿云有那么一丝丝同情。

丑!

确实太丑了!

不少人纷纷摇头。

这韦阿大也真是可怜,这种场合对于他而言,那就是一种无言的折磨,他恐怕死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来到这审刑院的大堂,而且身边坐着的全都是一品大员。

来到堂上,浑身都在发抖。

司马光看韦阿大紧张成这样,更加认为韦阿大要作伪供,于是道:“韦阿大,你身为此案的受害者,却要给凶手做证人,本官实在是难以理解,是不是有人逼迫你这么做?”

“反对!”

他话音刚落,张斐便跳上前去,高举双手,大声喊道:“我反对。”

在场的人都吓懵了。

有点素质好不,这不是市井,容不得你喧哗。

司马光也有些恼火,是把这当自家客厅了吗,喝道:“你反对甚么?”

张斐神情激动道:“主审官此番问话,显然是在暗示证人提供对我方不利的供词,而且基于主审官和证人的地位,这甚至是一种威胁,这还怎么审下去,小民要求换人。”

换人?

你是认真的吗?

大家看得是目瞪口呆,饶是王安石也被张斐的胆色给惊呆了,你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如今审案,讼师就是个屁,官员才是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

更何况上面坐着的还是司马光啊!

朝中大佬!

啪!

果不其然,司马光一拍惊堂木,怒喝道:“你这刁民胆敢在此耍泼,当真本官不敢治你么?”

张斐不但不惧,反而冷冷一笑道:“耍泼?哼,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民不过是据理以争,何错之有。主审官那番话就是带有暗示性,意图让证人诬陷小民,真是欺人太甚。”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司马光真是忍无可忍,他自以为对张斐已经十分宽容,当即喝道:“真是岂有此理,本官如何审案,岂容你在此指手画脚,本官就不信今日治不了你这刁民。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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