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147)

作者:南希北庆


他们显然不认同。

张斐又翻了翻文案,看了一会儿,直接对着读:“方才我们已经论述这祖宗之法,既然是法,就必须具有法律条例的特点,也就是要有成文的句式。

但是祖宗之法,并没有归于《宋刑统》中,可见祖宗之法是属于单独一类法,且具有唯一性、约束性和广泛性。

先看唯一性,顾名思义,就是唯一一条,不可再生。祖宗之法,应该就只属于开国之君,为这个国家所奠定的基础,这是不可再生的。”

再来一个开国之君,问题就大了。

王安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还能这么解释啊!

祖宗这二字其实很有争议的。

只要时间够长,祖宗就是无限多。

目前的主流,也是指太祖太宗,祖为太祖,宗为太宗,但之后就变成列祖列宗。

唯一性,就定下开国之君。

列祖列宗就别谈了。

刘述他们心里其实是不认同的,凭什么你来定调,这事就不能定调,但这事他真不敢多半句嘴,他也只能赞同。

开国皇帝,大于一切啊!

张斐翻了一页,继续对着念,“我朝开国之君,当属太祖太宗。”

他不敢只说太祖,因为目前皇帝全都是太宗一脉的,故此必须加上赵老二。

又听他念道:“诸位请听此诏令的前半句,‘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此为太宗诏令,但说得是太祖的治国之策,而这一点相信诸位非常清楚。”

他脸往许芷倩那边一偏,许芷倩马上一份文案地上,并且都是翻开的,张斐接过来就念道:“而在太祖的即位诏书中,有两句是这么说的,‘革故鼎新。皇祚初膺于景命。变家为国。鸿恩宜被于寰区。’

而其中‘革故鼎新’和‘变家为国’与‘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是一脉相承,亦可印证,太宗此道诏令,的的确确是对太祖治国之策的总结。”

说完之后,他抬头看向司马光等人。

无人开口。

但是充满着鄙视的眼神,太祖即位诏书,你特么还得照着念,你脑子是不记事么。

得亏张斐不是官员,不然的话,非得被赶了出去。

在坐的每个官员,都能够倒背如流。

可话说回来,这个论证,确实比较完美。

等了一会儿,张斐见无人反对,这才继续说道:“可见太宗是深明大义,且清楚的知道祖宗之法的唯一性。”

韩琦捋了捋胡须,低声道:“此子之辩术,不在你我之下啊!”

富弼笑道:“韩相公切勿妄自菲薄,许多话,他能说,韩相公不能说。”

韩琦谦虚一笑,又道:“也是啊!他能坐在这里,其实就已经赢了一半啊!”

确实也是,张斐的劣势,其实也是他的优势,他没有那么多顾忌,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不少官员神色一变。

这真的是要定调啊!

方才唯一性是张斐说得,谁承认呢?

你张斐算老几?

但这么一解释的话,可就不好说了。这太宗都认了,他都没说自己的治国之道,他是说太祖的治国之道。他本也属于开国之君,但他仍遵从太祖之策,试问谁又敢不认?

哪怕是从法制角度来看,这个逻辑也是可以具有法律效力的。

嗯……怎么有点热。

这才刚刚开始,不少官员就已经非常后悔,跟张斐打这场官司。

他们宁可认错,赔钱,免罪。

祖宗之法,竟然被一个耳笔之人给定调,这真是太离谱了。

也是他们所不能允许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疏议论

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娃,给他们讲述他们所提倡的祖宗之法。

本就是很丢人的一件事,若还让他给弄成了,那真是不如自杀算了。

但是这小子用太宗之诏令,去论述太祖之策,从而定义这祖宗之法。

这一招真是非常妙啊!

是一环扣一环。

“嗯……你说得确实有理啊!”

御史中丞吕诲抚须笑了笑,又道:“此条诏令确实是祖宗之法,但是你身为耳笔之人,应该知晓,律文之下,还有疏议。又作何解啊?”

这疏议首创于唐朝,在整个中华民族的法制建设上,是有着极大的影响。

简单来说,就是对律文的补充和解释。

谁也不能否认,太宗的这条诏令是对祖宗之法的最好诠释,不过张斐是从法制的角度去阐述,法制必须条例化。

于是吕诲以法制法,这诏令是为律文,那疏议呢?

疏议就是对律文的解释,可见这些官员可不傻,打到现在,他们也知道是在打祖宗之法的解释权。

张斐一脸从容淡定,反问道:“不知吕中丞对此有何看法?”

吕诲道:“祖宗之法与刑法有别,其作用主要是对于国家的建设和安定,祖宗之法的疏议,就应该是太祖太宗所行政策。”

不少官员闻言,是纷纷点头,面露微笑。

但是门外的赵顼和坐在上面的王安石,则是略显紧张。

王安石是决不能认这疏议的。

若将太祖太宗的政策视为疏议,那就没得变。

这革新就得破故。

赵顼就更加不能认了,原本这祖宗之法还是模模湖湖的,他至少可以去争辩,这么定调的话,他就必须得认。

张斐摇摇头道:“我认为这不能作为疏议,只能作为一种参考,若是作为疏议,那将是违反祖宗之法。”

此话一出,全场人都懵逼了。

吕诲纳闷道:“你说什么?太祖太宗所行之政策,违反祖宗之法?”

那眼神仿佛在说,再给你一次机会,把舌头撸直了再说。

张斐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我们若是将太祖太宗所行之政策,去作为祖宗之法的疏议,则是违反祖宗之法。”

吕诲道:“你这与我说得有何区别?”

“区别大了!”

张斐向许芷倩道:“劳烦许娘子,将红色标记的文案发给诸位一份。”

许芷倩点点头,捧起一沓文案,一桌桌发过去。

门外的赵顼着急啊!

我的呢?

这事弄到现在,他也很紧张,可没有方才那般闲情雅致。

他不是局外人,恰恰相反,如今争辩得本质,乃是皇权与臣权。

还是许遵机灵,他知道皇帝就在边上,这些文案,他也都是看过的,于是悄悄将手中文案递出去。

赵顼激动翻开一看,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这上面写得就只是太祖太宗的关键性政策。

说透了,大致可分为三条。

其一,武将势大。

解决之法为:崇文抑武。

其二,外重内轻。

指得就是唐朝的节度使和五代十国的藩镇割据。

解决之法为: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

说得残酷一点,那就是让你除了妹子,其余方面几乎是一无所有,全都收归中央。

其三,君弱臣强。

解决之法为:分化事权。

这些政策,就是那条诏令的最好补充啊!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等到他们看得差不多了,张斐才道:“这是我根据一些史料,总结的一些太祖太宗的政策,诸位可否认同?”

吕诲点点头道:“不错,不错,你这写得还挺详细的,此为疏议,难道不对吗?”

张斐反问道:“敢问吕中丞,这些政策,是不是都是对历史弊政的修改?”

吕诲点头道:“当然是的!”

张斐又道:“是不是也可以说是对历史的总结,取其精华,而去其糟粕。”

吕诲点头道:“也是可以这么说的。”

张斐环目四顾,又问道:“诸位可否认同。”

除王安石和司马光外,其余官员纷纷点头。

哎哟!你们两个老头是睡着了吗?张斐不依不饶地盯着他们两个问道:“似乎两位主审官并不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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