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1262)

作者:南希北庆


我们税务司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没有查到具体证据,不过在半年之后,这个富户就主动去税务司自首,补交税和罚金。”

司马光不禁好奇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做贼心虚。”

邢工道:“根据那富户的妻子所言,在那半年中,他总是认为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妾侍,不相信自己的宅老,甚至连儿子都不相信,每天都处于疑神疑鬼的状态,他的妻儿都认为,再这么下去,熬不过三年,他就会疯了。

在他自首完后,他告诉自己的妻儿,这是他此生中最为快乐的一天。”

司马光嘴角抽搐了几下,“是吗?”

许芷倩也小声向张斐道:“这都是真的吗?”

张斐点点头道:“河中府的税警都快要揭不开锅了,最近一直要吵着要去东南六路,寻找新得财路。”

许芷倩当即哑然无语。

又见邢工是一本正经道:“这都是事实,而这种情况,马上也将会出现在京畿地,到时诸位相公就能够亲眼见证。我在此也奉劝大家一句,不要认为过了收税的期间,就万事大吉,我们税务司可是有三年的追诉期,在这期间,我们会一直盯着你们的,直到将税追回为止,哪怕你们疯掉了,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笔税的。”

掷地有声。

要知道这里坐着的全都是大员权贵。

这是何等的嚣张。

在坐的官员,听到这里,不禁都是汗毛竖立,背脊发凉,浑身发抖。

如蒋之奇等御史,那更是无地汗颜啊。

这才是爸爸。

相比起来,我们御史真是温柔地就像头绵羊。

富弼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当即质问道:“你们只是收税,至于将人逼疯吗?”

邢工道:“不是我们将他们逼疯的,而是他们将自己逼疯的,坦荡荡的君子,哪怕是知道我们在远处盯着,也不会受丝毫影响,因为他们问心无愧。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整日惶恐不安,而我们也将会采取手段,令他们变得更加惶恐不安。”

趁你病要你命。

富弼人都傻了。

邢工说得很明显,你要不交税,我们还真就是要将你逼疯。

同情?

我同情你妹!

内堂的刘肇,偷偷瞄了眼旁边的赵顼,为什么税务司这么嚣张,就是因为能够拿捏的税务司,只有皇帝。

可是此时皇帝是满脸自豪,丝毫不觉羞愧。

如此霸道,爱了,爱了。

许芷倩低声道:“这税务使好像个个都非常傲慢,说话又狠又绝,不近人情。”

张斐捂着嘴小声道:“是我让官家专门挑选这种人。”

许芷倩问道:“为什么?”

张斐道:“因为税务司的属性,就是惹人厌,就是四面树敌,既然如此,就不如狠一点,嚣张一点,给予大家一些威慑。这可是要钱,温声细语能要得着钱吗?”

许芷倩想想也对,是个人都会讨厌税务司,那税务司完全不需要去照顾什么人情世故,咱就是要钱,没有别的。

司马光问道:“你们这么做,不违法吗?”

邢工道:“我们税务司肯定是依法收税,因为我们违法也会被抓的,并且还会丢失奖金,故此我们税警比任何人都守法,对方要是不服的话,也可以随时去起诉我们。”

富弼和司马法都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

他们丝毫不怀疑邢工的那番话的真实性,因为他们光凭想象,都能够理解那种痛苦。

这确实太可怕。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时时刻刻,想着这事,防得是滴水不漏,三年下来,要不疯掉的话,你的心里素质定是无比的强大。

那你活该成功!

但估计今晚很多人都睡不着觉。

确实。

今天邢工不说,他们还真忘记,税务司追诉期是三年,不是说收税完了就过去了。

当然,也就完全不用担心,税务司能否收到这税。

说到底,公检法加上税务司,让张斐有底气设计这种相对复杂的税法。

等到邢工下去后,张斐补充道:“之前我不是提到,原本设计这个惩罚性税是七成吗?在与税务司谈过之后,我打算将这两成放在罚金上面。

同时还会根据故意逃税的多少,增加相应的刑事处罚,因为这种行为,一定是故意的,如果一个人,故意藏着几万石头,十几万石粮食,这对于君主和国家的潜在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因此,必须要给予刑事处罚,作为威慑。也许你没有谋逆之心,但你的这种行为,可能会掩盖那些企图谋逆之人。”

那些权贵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

小子,我劝你善良啊!

第七百四十五章 尽力了

“又是这一招。”

司马光是直摇头。

冯京小声道:“君实此话怎讲?”

司马光愣了下,“哦,当时你好像不在京城,这其实是张三惯用的伎俩,先就给冠以十恶之罪,不是孝道,就是谋逆,让主审官心生忌惮,这里在坐的,除你之外,可全都是受害者。”

富弼、赵抃顿时一脸尴尬。

君实啊!

你别什么都往外面说啊!

但眼前事实,容不得冯京不相信啊!

这两边的司法官员,都跟哑巴一般,做不得声。

但他们内心却是很急躁的呀!

这不单单要罚金,还要刑事处罚,再加上税务司,试问还敢在这里动手脚啊!

但是,他们又不太好反驳。

粮食这东西,要往大了说,还就能造反。

谁敢从这一点去反驳,下一回若有豪绅、地主谋反,那可就不好说了。

这种事可不是没有发生过的,张斐说得也全都是事实。

王安石瞄了眼正一脸崇拜望着张斐的薛向,咳得一声。

薛向一怔,疑惑地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道:“你可别想着学他,这看似简单,但也只有他敢这么说,其他人若是这么说,别人稍稍反驳一句,可能就会让自己深陷其中,这可是非常危险的。”

“下官知道。”薛向点点头,又问道:“所以,张检控经常这么干吗?”

王安石点点头。

薛向很是郁闷,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这时,上面冯京突然开口道:“张检控,你所言颇有道理,但是大多数囤积粮食的人,并无丝毫谋逆之心,据我个人所知,有些人就是偏爱囤积粮食,若无粮食在仓库里面,他就会觉得心慌。对此,你可认同?”

张斐点点头道:“认同。”

冯京又道:“但是你的证词,始终将二者联系在一起,我非常担心,今后会有人借此大兴牢狱,将囤积粮食的富户,都定义为谋反,亦或者借机向他们敲诈勒索。你认为会不会发生此类事情?”

不少官员是频频点头。

这可真是太可怕了,我囤积粮食,我就有可能谋反。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我首先要说明这一点,就是这份法案的最终惩罚,就是仓库税。而方才提到的刑事责任,那是基于对方先隐瞒粮食不报。

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如果有人故意隐瞒粮食不报,会不会被栽赃嫁祸,定义为谋反罪?我认为也是有这种可能的,而这就是公检法诞生的原因,因为在公检法的制度下,任何人想要告他人谋反,都是需要提供相当多的证据。而不像以前一样,一句诗词,一片文章,都有可能被定义为谋反罪。

对于冯中丞的问题,我的建议就是尽量守法,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如果说,你无谋反之心,只是单纯地想逃税,但是你为逃税,又做了很多不应该做得事,同时又发生很多巧合的事,那真是有可能会被定义为谋反罪的。

而且这种事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但这算不算是被冤枉,我认为不算,因为没有人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只能根据证据来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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