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1017)

作者:南希北庆


“三冗。”

张斐道:“为什么会拖欠军饷、工薪,为什么百姓会借高利贷,原因都在于财政不足,而财政不足的唯一原因,就是三冗所致,其实王学士的新政,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最多也只能延缓财政危机,而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财政危机,他得多会赚钱,才能跟上恩荫、科考扩张的脚步。”

赵顼猛地一怔道:“所以你此番计划的最终目的是裁官?”

张斐嘿嘿道:“否则的话,我又岂敢让官家花这么多钱,这必然是要给官家带来足够的回报。”

他说得倒是轻松,但是赵顼听得却是微微有些冒汗,“你可知道这一步有多么凶险吗?”

这个不是新鲜问题,天下人都知道,要能干,他早就干了,都不需要王安石变法了。

“这我当然知道。”

张斐点点头,又道:“但这就是病根所在,我们不能掩耳盗铃,忽视它的存在。如果我们不能正视这个问题,那问题只会变得愈发严重。

这就好比有一头饿狼盯着官家,办法就只有两个,冒死杀掉这头饿狼,亦或者,就像现在这样,请王学士到处去找肉,天天喂饱这头饿狼,以保自己性命无忧。

也许在官家或者王学士看来,这只是权宜之计,但这么做肯定会导致一个结果,就是这头饿狼变得越发强壮,越发贪婪,索要的越来越多,而这过程中,官家是在不断耗费精力去寻肉,对于官家而言,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情况只会变得愈发恶劣,不会变得好转。”

越往后拖,处理冗官就肯定越难,因为官员肯定是越来越多,阻力就肯定是越来越大,仁宗时期比真宗时期的官员直接翻一倍,阻力至少翻一倍,肯定还不止。

赵顼心里也清楚,但他也很无奈,问道:“所以你认为,如今已经到了冒死一战的地步?”

“当然没有。”

张斐摇摇头。

赵顼错愕道:“那你在说什么?”

张斐道:“那得看官家如何去理解冗官的问题。”

赵顼好奇道:“冗官就是冗官,还能如何理解?”

张斐笑道:“官家认为冗官的问题,就是官员太多,财政负担不起?”

赵顼点点头,反问道:“不是吗?”

张斐点点头道:“是,但这只是一种很肤浅的理解。”

“嗯?”

赵顼皱眉看着他。

张斐忙道:“我的意思是?”

赵顼手一抬,“行了,你也不是第一次讽刺朕,如果这是肤浅的理解,那朝中大臣也都很肤浅。你就说说你那高深的理解吧。”

“是。”

张斐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不,其实也不是高深的理解,只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此事。”

“快说。”

赵顼的好奇心还真被张斐给勾上来,这事还能有别得理解。

张斐道:“同样是酒楼,马行街的杨楼只有三十余个酒保,但白矾楼却有上百个酒保,敢问官家,白矾楼冗酒保吗?”

赵顼愣了愣,“白矾楼规模那么大,养上百个酒保,这很正常,这谈不上冗。”

张斐道:“可见冗的意义不在于多,而是在于无用。如果白矾楼那一百个酒保里面,八十个天天好吃懒做,又不做事,那才是冗酒保。但如果这一百个酒保能够创造高于他们工薪的价值,再多一百个也不冗。”

赵顼微微皱眉道:“但是酒保与官员不能一概而论。”

“当然不能。”

张斐道:“官员们都得到良好的教育,都算是人才,给他们这么高的俸禄,其实也是应该得,只是我大宋每任君主都太过仁慈,却不要求他们每个人都创造出高于自己俸禄的价值,故而才有这冗官之祸。”

赵顼道:“所以你不是要真的裁官,而是要那些闲赋的官员干活?”

“那也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其实就是给予他们一次机会,亦或者说,给予官家裁官的一个理由,如果他们能够发挥自己能力,创造出更多的价值,那自然留着他们,可若他们做不到,那就可以裁掉他们,到时也就名正言顺。”

赵顼思索一会儿,道:“这官员不同商人,他们能否创造出价值,并非那么容易判断。”

张斐问道:“官家认为税务司的官员可否创造出高于其俸禄的价值?”

赵顼立刻道:“那当然能。”

他现在对税务司爱的滴油。

真是赚钱利器啊!

张斐又问道:“官家认为公检法的官员可否创造出高于其俸禄的价值。”

赵顼也点点头,旋即道:“你的意思,将那些官员招入这些部门?”

张斐道:“这是一种思路,因为目前公检法需要大量的人力,尤其是识数认字的。还有就是王学士所提倡的理财理念,只不过王学士的目光都是锁定在大宗商品,如税、盐、茶,等等,导致王学士还忽略了一些细节。

官家还可以开设一些可以直接盈利的官署,比如说学院,又比如说面向全民的医院,这些都是百姓所需要的,能够直接产生价值。

而据我所知,许多闲赋的官员,其实都有这方面的能力,而这些能力都是可以转化为金钱的,到时他们不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朝廷才能从中分一杯羹去。如果他们不愿意的话,那就让他们滚,官家也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赵顼点点头,“不错,目前朝廷财政困难,故此需要赚钱,而赚钱需要人才和人力,朕不是没有人,只是没有用好他们罢了。”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

赵顼又问道:“那公检法在其中发挥怎样的作用?”

张斐道:“若是直接宣布这么做,必然还是会引来许多人对官家的不满,这可能会破坏国家的稳定。公检法的作用,就是给予官家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

正当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

但见一个侍从入得屋来,“启禀官家,账目已经拿来了。”

“拿过来。”

“是。”

那侍从将账目递给赵顼,便又在赵顼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赵顼仔细看了看近两年汴京的税入,不禁抬起头看向张斐,惊讶道:“你说得不错,这两年汴京的税入都在增加,每年大概能够增加十分之一,且其中九成增长都是来自商税。”

“那是因为汴京还未完成税法改革,到时农税还会有一波增长,不过能够持续增长,肯定还是商税,因为土地就那么多。”

“你之前就与朕说过,若将重心放在商税上面,必然事半功倍。”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斐道:“这就是潜龙勿用。勿用不是不用,而是要被动,亦或者隐蔽的发挥自己的力量,在大家都无法感知的情况下,去改变整个局势。

而当局势已经发生改变,并且还是在向好发展,大多数人都在从中得益,自然没有理由再去阻止。

虽然现在朝中很多人还是在反对公检法,但是没有人谈论汴京的公检法。”

赵顼连连点头道:“不错,虽然弹劾公检法的大臣年年都有不少,但都是涉及到河中府和青州,无人谈及汴京的公检法。朕明白了。”

似说得兴起,淡茶也无法满足内心的激动,他又看了眼天色,强行说道:“也差不多快正午,来人啊,备宴。”说着,他又向张斐道:“今日你我必须要喝个痛快。”

直到下午时分,张斐才带着一张微红的脸,从皇宫里面出来。

来到马车前,龙五目光突然往车厢里面一瞥。

张斐愣了下,便是直接上的马车,掀开车帘,拱手道:“吕校勘,别来无恙。”

吕惠卿不禁苦笑道:“本是无恙,可你这一回来,我这是彻夜难眠啊。”

张斐正欲开口解释,吕惠卿马上又抬起手来,“我只是说笑的,此事确实是我不够小心,才让对方有机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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