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天策(97)
作者:苏渔川
他一直记得段教授夹杂着长安腔的官话,可到现在两相印证之后才明白,过去老段那些看似毫无用处的说教,其实才是真正的至理!
如果是组建行营之初,跟他们这些人说起正面交锋,肯定下意识地便觉得这是左军、右军该干的事儿,可是如果今日再让后军的大头兵们打仗,担保一个个都嗷嗷叫地争先恐后往上冲!这就是勇气和信心。
不说别人,就是他陈森,前两天还在为没仗打的事情犯愁……
此刻的陈森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化雪后泥泞的校场上,已经到了吃晌午的时辰了,李督那里连一顿午饭也没留他吃,便将他赶了回来,并且告诉他,下午的会议你不用参加了……
嘿!不参加拉倒,省的一个人孤零零地瞧着他们高谈阔论,自己在那抓耳挠腮。陈森心里冤屈地想,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今早李毅的人当着陆副指挥的面来请老子议事时,大头兵的指指点点,你们这些人不一定在背后怎样白扯老子哩!
他心里的“李督”已经不知不觉变成“李毅”了。
他远远地在校场边的粮堆后头躲了一会,瞧着灶房里的同袍们一个个心满意足的四散离去,这才拣选着干硬些的地面,鬼鬼祟祟地往灶房摸去,可是还没等他走到地界,便见洛水大营派给他们的掌勺厨子带着几个下手,一人扛了一只空木桶出来,最后那位甚至直接将灶房大门一锁,留下一个冷冰冰晃悠悠的锁头,似乎在嘲笑着陈森:瞧,知道你去李毅那吃上等席面,咱们就没给你留这些粗茶淡饭!
“去他娘的!”陈森气得在头上一抓,把新换的幞头揪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转过身怒气冲冲地瞪着中军的方向。他倒不是为了没饭吃生气,而是回想到李毅赶他走时的鄙夷冷淡神情,再被这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一顿刺激,这才火冒三丈,一发不可收拾。
李老狗!呸!
陈森朝地上啐了一口,“李毅”又变成“李老狗”了……
“老陈,谁惹你生气了?”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
陈森头还没回过去,嘴里就委屈地喊道:“大人,您得给我做主,他娘的李老狗欺人太甚!”
陆鸿此刻手里端着两只海碗,一碗白面馍,一碗各色荤素菜,都堆得冒尖,他身后的小金子也是一般的造型。陈森的叫唤将他吓了一跳,因为“大人”这个称呼如果不加姓氏的话,其实是有特殊含义的。一般只限于长期直属或者亲信下属对上司主官的称呼,陈森虽是一军同袍,但直接从属于军指挥褚垓,理当称呼他为“陆副指挥”或者“陆大人”、“副指挥”。
陆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只得问道:“哪个李老狗?把你咋了?”说着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见他头发散乱着,幞头也丢在脚地里,顿时恍然,“哦,被人打了……你该不会是骂李督罢?”原来这老陈是被人打坏了脑子!
陈森讪讪地笑了笑,含糊地道:“我哪有那个胆——你弄这老些,吃得下吗?”
谁知陆鸿没搭他的话,还不依不饶地问:“谁打的你,没王法了?”好在没再追问“李老狗”的事情。
陈森懒得解释,叉着腰把手一摆,很大度地道:“算啦,都过去了,你这一、二、三……六个馍,吃不了这么多罢?”
陆鸿道:“是吃不了,刚才牛厨子说反正各人的吃食都分派到手,就还剩这么多,愣塞给我的。”
放他牛厨子的屁!陈森在肚里大骂,谁说没人吃了?老子不是人?
“你在李督那混着啥好吃的了?”陆鸿见他不说话,又笑着问。
陈森难为情地道:“还能有啥,也就是大鱼大肉甚么的,忒俗,李老……李督那也不见得有甚么好玩意儿,呵呵。”
陆鸿奇道:“不对啊,我早上还瞧见厨子抬了一头羊过去烤来着,听说还有东郊卫城里的燕赤楼送的半桌席面儿……”
东郊卫城就是京官聚居处发展起来的卫星城,其实也就是个集镇,就在洛水大营不远,由于消费群众的特殊,所以这小城里一切供应都比照神都的标准,也颇有几家高档的酒楼,陆鸿口中的燕赤楼便是数得上号的一家,做出来的酒菜自然是上上等的!
陈森又在心里把李毅多骂了八百遍,随即腆着脸从陆鸿手里接过碗筷,脑袋一撇,道:“大人,走,去你那,李督的席面太精细,好吃不饱,再从你这饶两个馍填补填补!”说罢转身当先便走。
陆鸿瞧着他扭着腰麻利的背影,真是越来越闹不清这些人在搅甚么花样了。
……
(还有一章比较复杂,约莫下午发出)
第八十四章 正旦大朝会
丰庆七年,暨夏历庚寅年,距离李渊长安称帝已经过去了一百九十三年……这无疑是一个漫长的时代。
新年的第一个早晨,随着洛水大营上一万两千人的齐声斥吼,和奔腾雄壮的马蹄声,突然就拉开了序幕。
天空中还挂着黯淡的星斗,夜色却已渐渐由浓转稀,终于泛出几分灰白的光亮来。就在卯时初刻演武大军从洛水大营出发的同时,除了昨夜便已经在洛阳宫中“入阁守岁”几位宰相,其他参加正旦大朝会的文武百官已经在皇城中集合完毕,准备辰时南三门一开,便依次进宫城贺礼朝拜。
陆鸿身穿簇新深绿色戎袍,外挂金沙造山文铠,正带着吴卫他们尴尬地等在定鼎门内,他们既不在李毅上报的大演武名单当中,又没收到鸿胪寺和礼部的邀请,因此虽然城内城外两头热闹,却两头都没他们的份……
而他的“老朋友”们,代表着所有参与或没能参与这场大朝会的人们,都在各司其职,紧张而又激动地准备着一切:
广平郡主刚刚换上受册、助祭、朝会等诸大事才穿的礼服,身着素纱青质翟衣并素纱中单蔽膝大带,头戴九钿钗、两鬓九树花,以及各色玉佩朱绶,一袭盛装不仅称得她高贵典雅,又明艳不可方物,她不一会便得跟着太子、太子妃带着一众扈从侍女,以及皇太子卤簿从东宫重光门出,率领各色百官从明德门进入洛阳宫朝拜。
花家老太爷此时正端端正正地坐在皇帝的身边,与丰庆帝谈论着去年冬至大朝会的趣事,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面前恭恭敬敬地立着几位政事堂宰相、上柱国将军。花老太爷虽然只是正三品太常卿,但是一来老爷子年纪最大、资格最老,既是三朝老臣,又精通音律,亲自教导过先圣文帝、丰庆帝,最重要的是他家族庞大、门生故旧数不胜数,而且在朝中不偏不倚,始终唯君令是从,所以在整个大周朝地位超然,能够与丰庆帝并坐,而这些二品三品的宰相在他面前必须谦恭谨慎、执后辈弟子之礼。这老爷子也是盛装华丽,八旒鷩冕,服七章衮服,水苍玉佩、紫绶、金饰剑等,乃是特赐二品公侯服饰。
兵部司郎中汤柏却跟在众官之间,身着青衣纁裳,外罩白纱,中间单革带钩,头戴爵弁,足踏赤履,正小心翼翼地手提着衣裳白纱的下摆,紧张忐忑地等待着辰时正刻入朝贺拜。
教坊容姑娘随着一众乐工舞伎一齐挤在明堂外的偏殿里,到处都是编钟大鼓、琴瑟琵琶,长萧短笛的各色乐器,还有女伎们在人群中急匆匆地往来穿行,抓紧着最后的时间补妆换衣。好在除了几名新进乐人,大家都不算紧张,毕竟要演的曲目都是反复排练过的,基本不会出甚么差错。
东郭的绿杨楼,此刻也是忙翻了天,所有厨子、跑堂、杂役甚至掌柜账房天没亮就都爬了起来,一齐上阵,把早早备齐的对联、贴挂、窗花、福字从一到三楼粘贴排布,梁柱、桌椅、楼梯扶手一再掸灰的掸灰,擦洗的擦洗,烟花爆竹也都从库房里搬运出来,前门后院码了一溜齐,就等辰时正刻宫城那边钟鼓楼一响,便点炮放鞭,同贺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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