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天策(8)
作者:苏渔川
见到李家兄弟身影三转两转消失在了村落之中,陆鸿心中不禁暗暗担忧起来。
那蓝鹞子虽说有确切消息表示往赵家集来了,但是可以想见,这人为避搜捕不大可能往大路走。
若想抓住他必然要在赵家集四周广布罗网,否则一俟出了赵家集地界,不论往东北出海至莱州,或是向东南躲进漫漫青山甚或潜入北海县,再想捉住更是难上加难,不啻于*大海捞针。
况且蓝鹞子的身手极高,以他手上满打满算的四十人,最多只能布防村东村西两条路口,再兼顾往东沿着燕子河的一带河滩——好在河道两边的卵石砂砾加上稀稀落落的树木基本没有适合藏身的地方。
但是如果将手下派成斥候作暗哨,只盯不抓,四十人也就勉强够了……
当然这一切还要看李长山联络结果如何。
《大周律疏·捕亡律》承唐律明言:诸罪人逃亡,将吏已受使追捕,而不行及逗留;谓故方便之者。虽行,与亡者相遇,人仗足敌,不斗而退者:各减罪人罪一等……即非将吏,临时差遣者,各减将吏一等。
如今洪县令受使追捕已决死刑的重犯,借调派遣团练上下百余人,如今虽然未遇贼寇,却被同党用计支走,假设上官有意,完全可以依据“与亡者相遇,人仗足敌,不斗而退者:各减罪人罪一等”一条治了洪县令的罪。
毕竟若是强行认定同党等同亡犯,虽略显勉强,却并非全无可能。
死罪减一等,便是流三千里,大周如今与唐人划江而治,因此南北并无纵横,若是流放三千里,只得往西到关内道甘凉二州守着吐蕃人去了……
似陆鸿这等临时差遣者,也难免要各减一等入罪,流一千五百里也未尝不能。
好在跟着陆鸿来的这帮人倒没有中计以致“不斗而退”,其他几队团练却不知是怎样境况。
这时两条人影从屋舍中间穿行而出,李长山、李长河都气喘吁吁一路疾奔而出,陆鸿着紧两步迎了上去,问道:“人呢?”
李长山手拄着膝盖,稍稍喘匀了两口才说:“一刻之前将末向北去了!”
好在陆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倒也并未惊慌,只是拍拍两人肩膀,说道:“辛苦了,只怕再要劳烦你两位……”
李长山笑道:“让俺们去北边追刘队正?那得去借两头驴才成。”
两人对视一眼,都会心一笑。
陆鸿暗赞这小子脑瓜灵,点点头说:“去罢,务必把刘队正追回来。”
看着李家兄弟再度返回村子里,迎面已然有三三两两的农人走出家门,要往田间耕种去了。村民们见到村口一众灰布半袖的团练兵,都好奇地指指点点,有远亲相识的都举手高喊着名字打招呼。
可是团练兵们一个个充耳不闻,都表情严肃地等待着陆鸿的命令。
远处的田野间清风漫漫,隐约送来一阵幽幽的女声小调: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这歌是《诗经·齐风》中的一篇《甫田》,说的是丈夫长久未归,妻子思远人而不至,心中忧劳,刻骨之思终成幻觉的故事。
那歌声虽然断断续续地传来,但是反复吟咏之下,自有一股凄婉悲凉之意。
这首歌谣据说是去年一位被贬淄州的文人旅经本县,闻村民务农时所唱民歌粗鄙不堪,于是收集齐风十二首,让弟子教授给农人传唱,渐渐为人熟知,后来山东百姓都称之为“石公”。他所收集的十二首齐风也被称作《石公调》。
众团练平日里都是听熟了石公调的,过去感触不深,此时听在耳中,却无不想到自己若有一天征战在外,家中的妻子是否也会如此思念……
一时竟都痴了。
第七章 赵家集客栈
赵家集的燕子河北岸有间客栈,是如今仅剩的一家百年老店。这家客栈当然不叫悦来,它的名字就是赵家集客栈。
客栈不大,只有三间客房加一大间通铺、一间货仓,专门接待保海县城和青龙港之间漏下来的流客。
客栈的老板赵四这几日可以说是满面春风,家里六十亩地全都甩给了几个兄弟和堂兄弟帮忙耕种,一头扑回了客栈里。
因为五天前赵家集同时来了两批客人,将他小小的客栈挤了个满满当当,客人们带来的两车货也成功占用了半年都没开过货仓……
最重要的是,这两批客人出手都十分大方,而且足不出户,除了酒菜到时奉上也没有过多的要求。
事情还要说到五天前的那个晌午,赵四正百无聊赖地支在柜台上假寐。早上才和家里的婆娘大吵了一架,现在店里就他一个人,反倒清净。
那婆娘成天抱怨他不务正业,光靠女人和两个儿子,家里的六十亩地很可能就要抛荒一半。
去年赵四就已经因为荒了十六亩田而吃过了里正的挂落,三河镇的乡曹胡顺老爷也因为这多罚了他半成的租调税。
可是赵四不在乎,这间客栈是祖宗留下来的产业,老大老三嫌累赘都不肯接手,在北方戍边老二几年前就冻死在烽火台了……
由于国家近百年的承平治世,人口急剧增加,除隐户、奴婢、僧道等,大周丰庆六年统计总人口已接近五千四百万。
大周虽说幅员广袤,可是毕竟不如南唐鱼米丰饶,因此近二十年来公田急剧减少。
丰庆帝登基伊始便再度缩减授田,从文帝时每丁授永业田十六亩、口分田五十亩减至永业田十亩、口分田三十亩;丰庆四年又以市价八成官收部分口分田用以充保公田。
赵四家所得田亩一减再减,又因为继承了这客栈,“兼工商者授田减半”,因此家中只余六十亩地。
这些年家中的光景早已不如几个兄弟分家前那样富足了,可是这也是世间常情,赵四甚至总结为“规律使然”。
田间发不了财,他也就更有理由丢丢心心地守着这客栈了。
除过被婆娘数落地耐不住的时候,下地里干两天应差事,其余时候便如今日一般,在店里坐等着老天睁眼,给他发几个客人下来……
可是就在他快要瞌睡的时候,几声重重的敲门声猛然让他从模糊的美梦中惊坐而起。
“嫩麻嘞血……啊哈哈哈,几位客人吃晌午莫?”赵四骂娘骂到一半,就看见自家店子半掩的破门板边黑压压站着十几个人,连忙咽住话头打个哈哈绕了过去。
带头的客人也不和他计较,板着脸走了进来,从褡裢里掏出三贯制钱丢在柜台上:“你的店我们包一半,加货仓,十天。连吃带住,够吗?”
赵四拿眼角瞥了那钱一眼,见是南唐制钱。
好在周唐商业流通频繁密切,两国制钱一兑一相互通用,倒也无妨。
三贯钱别说只住十天,一个月也尽够了!他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嘴上却换了六分土腔的官话说道:“住是够咧,奏不知客人们要怎样吃法,要酒不要?”
那客人回头看了一眼,见众伙伴都有些跃跃欲试,自己思量了一下又掏出两贯钱:“吃好的!酒不要多,是怎样的酒?”
“有自家小酿——嘿,当然不入官人们法眼!白日俺派家里人到十里外的酒庄去拉,包管诸位夜里奏吃到好酒。”
这次赵四是真的眉开眼笑,提着掸子绕出柜台,一个劲儿地给客人们掸灰尘。
那客人不再多说,收了褡裢,带着伙伴自行找房间休息去了。
赵四带着剩下的几个人将两车重货推进货仓,便摸出一个铜子儿叫住隔壁张家玩泥巴的小子,打发去把自家婆娘找回店里来帮手。
这批人刚刚走净,随后又来了一拨。
这回只有四个人,个个深目高鼻,袒露着胸膛,十足像是北方的胡人。
上一篇:只想继承遗产的我成了救世主
下一篇:北宋大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