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天策(76)
作者:苏渔川
陆鸿一想,那两卷字的落款上果然便是“宣州陈石流落惶恐 丙戌年四月廿八莱州书”,一直叫他不解的问题今日终于在正主儿头上真相大白,他却摇头苦笑,当日为了这两卷烂字,险些用尽了积蓄。
陈石又道:“要知道写《千字文》名家极多,陆大人为何偏偏会买褚遂良摹本?”
陆鸿便将当日甫清先生教《自叙帖》时评他的字“可学褚遂良”一事说了出来,三人都是大笑,原来机缘巧合,一致于斯!这一阵笑罢,陆鸿与二人不知不觉间又亲近一层,只觉知己良友,莫过于此。
李安忽然收了笑容,向陈石道:“梦昙公,既然与陆大人如此投缘,今早那件事情请您说说罢。”
陈石道:“是!”说着转向陆鸿,“今晨来时,听闻驿站往东四里外生了一件命案,陆大人可曾知晓?”
陆鸿心中颇为奇怪,不知两人为何提到甚么杀人命案,难道和赵四的死又有关联?他摇了摇头,道:“不知六乘驿甚么命案。”
陈石点了点头,道:“今日一早,前几日留宿在六乘驿的几名‘青年才俊’被发现死在驿站外的官道之上。驿站的麻驿丁到事发地查看时,还有一个活口,留了一句话之后也死了。”他说着便请两人坐下慢谈。
三人各自坐定,陆鸿心道:这事倒有些像是悬疑小说的情节。于是饶有兴味地接口问道:“留下甚么话?”
不过他很快就轻松不起来了,那陈石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缓缓地道:“留下的话是——凶手骑灰鬃黑马!”
陆鸿耸然一惊,灰鬃黑马,他首先便想到迟行,继而联想到昨夜派出去的张如镜。可是算算时间,昨夜子时之前小张便应该到了青州啊!他略略松了一口气,可是心中的担忧却始终挥之不去。那个张如镜的脾性实在太过暴戾,虽然这两天给他整治得稍稍收敛了些,不过直觉隐隐然告诉他,这件事很可能与张如镜有关!
陈石瞧他的神色便知道李安所言不虚,那日六乘驿马棚里拴着的灰鬃骏马,果然便是这位青年军官所有。
陆鸿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这两人专程赶来,大绕圈子,将这件事告诉自己却是为了甚么,不过瞧陈石和那李安都是坦荡荡的君子风度,应当不至于有多少歹意。
他急切间想知道张如镜的下落,便嚯地站起身来,拱手笑道:“在下打算往青州一行,不知李兄与石公可有兴致同游?”
陈石呵呵摆手,笑着道:“陆大人莫急,六乘驿的麻驿丁那里,公子已然打点过了。只是听闻应当还有位教坊女或知此事,咱们正欲往青州一行,见一见那姑娘。”
陆鸿更加惊讶,对这二人来的目的越发捉摸不清,他们这般不遗余力的帮助自己,全然是说不通的道理,难道只为了自己赠予的一饭一宿?
那李安离席而起,道:“陆大人不必多加猜测,咱们虽然素未谋面,你的事情我却听过不少。在陈州时胡效庭也一再向我举荐过你,这次举手之劳乃是顺便为之,纯粹报答一饭之恩而已,不必挂怀!”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然李安说得轻松写意,陆鸿却如遭雷殛,瞪大了眼睛望着对方,艰难地道:“你……你是陈州……”
李安止住了他,微微笑道:“不用再猜,或许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反而心生烦恼。只要记得,咱们互不相欠便罢了。”说着行礼告别,带了陈石飘然而去。
陆鸿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言语,陈州、谯岩、陈石、李安……
他苦笑着坐回椅子当中,只听门外马车声响,蹄声、车辙声在门口打了个旋,渐渐向村头去得远了。
他终于知道了李安的身份,在驿站中苦苦追寻的答案也浮出水面——丰庆帝第三子、前任太子,丰庆二年废,贬为陈州王……
他也明白了李安最后的那句话:或许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反而心生烦恼……
是的,陆鸿现在就很烦恼。如果那件事果然是张如镜所为,那么陈州王想要压下那事固然是轻而易举,可是陆鸿从此便欠了陈州王一个好大的人情!虽然李安一再地表明这只是报恩并且两不相欠,可是自己的一饭之恩和陈州王的报答相比,又怎能抵消得了?
他如今虽然知道有这么一件命案,却还不清楚这事到底严重到甚么程度,更不知张如镜有没有到达青州行营。陆鸿心中没底,当即打算销了假期,收拾回青州去了。
腊月初一这日,陆鸿踏上返回行营的归程。天空再度飘起了鹅毛大雪,蓬松的冰晶如花似絮,飞飞洒洒,将这一片斑驳污糟的天地重新披上一层鲜亮洁净的伪装。
苍茫平静的大地仿佛折射着人间的平和安定,可是陆鸿清楚得知道,这世间并无一刻是平静的,至少现在就有件事,叫他头疼不已。
不一时风雪渐渐收了,抬头望去,竟又到了那个是非纷扰的地方——六乘驿。
他留意多瞧了几眼,却见驿站门口一位驿丁正打着伞两面张望着,随时准备接应往来的住客。那人外貌毫不起眼,就像个普通的乡下人,虽然穿着一色的赭色制服,却再也不是那个熟悉的麻驿丁。
陆鸿心中明白,那个走运的伙计此时多半已靠着那句重要的遗言,卖了一个十分中意的价钱。如今已不知躲到哪里逍遥去了。
他的眼前此时又浮现出陈州王那风轻云淡、自信十足的笑容,昨日的担忧非但并未减轻,反而更加沉重了。
第六十四章 后军副指挥
河水不知何时已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面,摆渡和捕鱼的船只都已拖上岸来倒扣着,秋天青州军为了北进而架设的浮桥还完整地横在河两岸,陆鸿便绕过了青州城,取道浮桥悄悄回到了行营。
上岸便是左军的地盘,司马巽不在,据说一大早便去官道上送人了。陆鸿不知甚么这样大的派头,会劳动唐唐左军指挥亲自相送。不过他马上猜测是卫署临设督查司的马威,难道督查司已经撤走了?
他好奇地打问左军大寨值守的军官,得到的回答却是督查司好好地在中军杵着,并没有撤回神都的迹象。
这就有些奇怪了!
那个还算谈得来的左军军官并没有拿他当外人,还神神秘秘地告诉他,督查司的人不仅没走,还新来了一位大官,至于到底是多大的官儿,因为几方的人马都比较保密,所以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大家都猜测,是兵部的徐尚书亲自到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青州城真算得上是风云际会了!
如今在青州地盘上,只陆鸿知道的,便有一位陈州王、一位鲁国公大都督、一位兵部尚书,还有许多三四品着赤服绯的头头脑脑。不过他现在没空去八卦这些,急匆匆地告别了那位值守军官,回到后军大寨去了。
因为褚垓还在城内养病的缘故,他如今是青州行营后军在任的最高指挥官,驻地也从冷冷清清的戊字营搬进了后军大寨里。
陆鸿这次回来的待遇相比过去明显是天差地别,守门的军士瞧见他时,招呼也不打,便像见了鬼似得撒丫子往寨子里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瞧见一大帮后军军官连带各科曹文职官员欢天喜地般簇拥出来,带头的正是“老资格”的陈森。
这帮人一口一个“副指挥”、“陆大人”亲切地乱叫,叫得最欢的莫过于丙旅旅帅郑新。
陆鸿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便茫然地抓住陈森问道:“陈旅帅,你们在搅甚么花样,干坏事儿了?和别的军闹别扭了?被兵部拾掇了?”
他问一句陈森便摇一下头,到最后陈旅帅只得打住了他的话头,笑道:“副指挥放心,有我老陈看着,兄弟们都老实得很,啥也没干!人人都知道咱们后军只有功劳,大家都好好缩在军营里等着朝廷的封赏,谁有空理会某些人的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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