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天策(433)
作者:苏渔川
数十匹马、上百只马蹄,就在这个夜晚之中骤然踏破了南郊的平静,轰隆隆地向神都而去。
陆鸿一路上马不停蹄,一身整个大周独一无二的绛紫色戎常袍,在黑夜之中映衬着皎白的月光,仿佛在他的身上披上了一层闪烁着淡淡光晕的盔甲。
定鼎门依旧重兵把守,守门的士兵见到他的马队,一如既往神情凛然,齐行军礼,目送着一行马队急速驰入城中。
陆鸿骑马沿着天街一路狂奔,跨过天津桥、绕过万国天枢、冲入左掖门,守门的骁卫士兵一个个好像见了鬼似得,着实骚乱了一阵。
但是没有人敢拦下那一身绛紫色戎常袍的陆鸿,别说负责左掖门的只是一名正七品的校尉,即便是骁卫的大将军在此,也万万不敢造次!
自打大周开国以来,这一身戎常袍,只有三人穿过,一人是开疆拓土、杀伐无数的大周武帝本人;一人是大破江东,最后身中流矢、命悬一线的屈山宙;最后一人,就是陆鸿!
即便是当年的裴征,号称“天下兵道居其半”的大周军神,也从来未曾染指。
陆鸿就这样,在守门骁卫们神情复杂的注目之中,一路畅通无阻地冲入了皇城。
此时夜空已然漆黑一片,就在他打算经过重光门闯入东宫时,却骇然发现,整个东宫已经被无数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里里外外尽是星星点点的火把!
陆鸿这才彻底明白,东宫的情势已经危及到了这种程度——瞧那些士兵的服色,正是神威卫的禁军。
他不禁勃然大怒,大喝一声,纵马便向人群当中冲去。
那些围住东宫的士兵见到这群如狼似虎的骑兵,本来就有些惴惴不安,此时更加惊惧,纷纷叫喊着四散奔逃。
此时一名身穿赤红色铠甲的大将横刀跃马,忽然从黑暗之中挺身而出,拦在了陆鸿等人的面前,叫道:“陆帅,请止步!”
陆鸿理也不理,拔刀便砍,那人原是色厉内荏,此时见到刀光,哪里敢同陆鸿动手,当下斜刀在后虚挡,调转马头便闪了开去。
陆鸿也不管许多,当即放过了他,率领着数十名侍卫,径直冲进重光门,杀入东宫之内!
这一进宫墙,才知宫内更有无数大军,将一座宫城堵得拥挤不堪,黑夜之中影影绰绰,尽是人头攒动,乌压压的数不清数目。
火炬光下的那些士兵多数也都是禁军服饰,但是见到陆鸿等人,却无一不感惊骇,竟然不自觉地再向两边拥挤,仿佛退潮之水一般,硬生生地让出一条道路来。
“郡主何在?”陆鸿一马当先,扬声高问。
当即便有士兵指向东宫中央的昭阳殿,陆鸿一路冲进昭阳殿,在殿外的广场前翻身下马,提刀在手,避开地上横七竖八的死尸,三步并作两步,便从洞开的大门之中,冲了进去。
大殿之中昏昏然一片灰暗,除了大门之外透出的几缕火光之外,就只剩下两支白烛,闪着幽然的光芒。
陆鸿停在大殿门内,众侍卫张弓搭箭,守在门外。
从殿门到殿心,也散落着几具尸体,看上去都是宫内的太监。殿心一尊堆满鲜花的棺椁,前方一座香案,香案上的两支白烛,就是照亮棺椁周围这方寸之地的广源……
就在那香案之前,有一个形态萧索的女子,浑身素缟,凄然跪在香案对面,那背影正是广平。
陆鸿心中一热,正要上前招呼,但是眼角一瞥之间,才知道殿内原来更有好几个人影。
他的右脚迈出一步,便停了下来。
此时广平轻轻起身,转了过来,只见她仿佛未施粉黛,却亭亭然意态娴静,全然不复过去的强悍气象,她的身躯也消瘦许多,再无当年的丰腴之态。
她一张明艳照人的脸庞,仿佛要在这黑夜之中放出光来,她的目光紧紧地盯在陆鸿身上,双眸闪动着,亦喜亦悲,好像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两滴泪水划过了她莹白如玉的脸颊,只见她朱唇轻启,带着一丝凄凉的微笑,缓缓说道:“见渔,你终于来晚了一步。不过我很高兴……”
说话间,她此刻略显单薄的身子微微晃动两下,双眉紧蹙,不住轻颤,仿佛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陆鸿见状大惊失色,却见她的唇角竟然流出一道血线,那身躯也终于仿佛一片枯叶,颓然软倒。
陆鸿大叫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就在广平坠地之前,伸手揽住了她柔弱无骨的腰肢。
佳人入怀,却不是温香软玉,而是瘦骨嶙峋,枯槁得叫人心碎!
广平努力地强睁着眼睛,用力攥住他的手,黯淡无神的双眼慌乱地转动着,仿佛在黑夜之中寻找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
终于她的眼睛仿佛重新明亮起来,目光也一如往昔地清朗,搜寻了半圈之后,便停在了陆鸿的脸上,嘴角的笑容愈发苦涩,最后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道:“你若是江山,该有多好……”
然后她眼中的光芒渐渐敛去,那具身躯,也终于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第三百八十三章 迷雾消散
昭阳殿中一时间静到了极点,月光残照,尸首陈横,原本是一副惨烈景象。
但是陆鸿的神情中,却没有半分悲戚之色,而是倏然变得阴寒、冷酷,浑身都散发着丝丝的寒意。
他缓缓地横抱起广平柔弱无骨的尸身,对隐在阴暗处的那些人恍若未见,径直向大门外走去。
忽然从那圆柱的阴影后面,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一身绯色戎常袍、外罩铠甲,腰间跨着横刀,拦住了陆鸿。
“陆帅,请将尸体留下。”
那人的脸庞在月光下清晰可辨,眼眸中分明闪烁着犹豫、畏缩的神情,但是右手笔直而坚定地悬在陆鸿身前,半步也不肯退让。
陆鸿抬眼望去,拦着他的那位将军,竟是王兖……
那么这一切的幕后指使者,便不言而喻了。
陆鸿根本不愿与他废话,狠狠一脚将对方踹了出去。
王兖捂着腰间踉跄两步,终于一脚踩滑,栽倒在地。他目送着陆鸿出门、远去,眼中却分明露出几分轻松与释然的神色。
阻拦陆鸿,那是他不得不做,就像毒杀广平一样。如今他已尽到其责,眼见着陆鸿离开,自己受了他的一脚,忍受着身体上的痛楚,心里却不由得有种赎罪后的安慰之感……
几名侍卫狠狠地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王兖,左右簇拥着陆鸿上马,结队扬长而去。
去从来处去,整个东宫虽有千人万人,却呼吸不闻,只有陆鸿等人轰隆隆的马蹄声,从昭阳殿一直传到重光门,然后在皇城无数禁军、官员、宫人的倾听下,洒然离开。
……
……
政事堂中,还是崔景芝的一手棋,自打马蹄声进入皇城以来,便一直悬在了空中。
等到马蹄声再从右掖门中穿出,他的一颗白子才“嗒”的一声落在了棋坪之上。
曹梓自始至终都未曾催促,他的心思显然也已经不在这盘棋局之中,而在这庭院之外,那更大的宫城、皇城、神都城的棋局之内。
他还在恍然出神,却听对面的崔景芝叹道:“你这外孙女婿,真正是个英雄人物!所谓千军万马之中来去自如,说的约莫就是这般情景罢……”
他俩虽然坐在政事堂的庭院之中下棋,完全不曾瞧见外边的情景,但是仅从那两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零星的一声叱喝、惊呼,便差不多能够猜到外边的情形。
曹梓欣慰地笑了笑,最后却化作一抹酸涩,沉默不语,随手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某处,竟然又怔怔地开始出神。
崔景芝见他无心再下,自己也神情颓丧,便随手将棋一推,怅然道:“罢了,你我两个,倒不如一同告老还乡,换个清净地方再下这盘棋。”
曹梓眼望着一株半开不开茶花,忽然笑道:“你舍得这些种了多年的花花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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