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天策(285)

作者:苏渔川


谁知道他越是说得仔细,对面丰庆帝本已直板的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其原本微微发胖而温润和气的脸庞渐渐仿佛挂满寒霜一般,低哑着嗓音又问:“那此人本质又是如何?”

汤柏此时已经说得兴起,立即便滔滔不绝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往外出话,甚么为人仗义耿介,又不失圆融和气;不但性情机敏,又十分纯正忠良;坚持原则法纪,又有容人之量等等,甚至拣了自己亲身经历的几件小事……

还没等他说完,丰庆帝的脸上已经明显能瞧出几分愠怒与讥讽之色,忽然冷笑道:“汤卿这话恐怕有失公允!朕可是听说,此人非但争强好胜,而且目无法纪——去年你们兵部与军方联合搞了个针对青州行营的督查司,不是拿给朕不少的状子吗?怎么如今却这般反口?”

汤柏一愣,心中暗道:圣君今日是怎么了?谁还看不出来,那不都是陆见渔那小子的自污行径吗,省的你们这些头头脑脑们为了给他五品还是六品伤脑筋!当时这位拉了一帮人研究论功行赏的时候,不是还夸人家“懂人事、知进退”来着?

好嘛,今天也不知是谁在反口……

而且今天瞧他老人家的意思,就是想听陆鸿的坏话来着!

这一下倒激起汤胖子的执拗劲儿来了,他把脖子一梗,嘟囔着道:“是您让在下‘有话直说’的!”

丰庆帝拿他倒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好也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说:“那此人就一星半点儿的缺点也没有?”

汤柏把脑袋一摇,十分干脆地道:“没有……或许有,不过臣下没发现!”

“哼!”丰庆帝的脸色顿时便黑成了锅底,沉声说,“好,当真是好!我尚不知朝中竟有如此完美的贤臣良将!”

他的话外之意好像在说:大家都不可能完美,你汤柏可也有小辫子在我手里,最好给我悠着点儿!

汤柏显然咂摸除了其中的意味,果然便软了下来,不过并没有改变他的立场,只是有些无奈地说:“常言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臣下确实是这般的看法,圣君如若想要了解得更深几分,不如再问问别人——您身边的邱索邱老公也见过陆副都护,何不更问问邱老公的意见?”

丰庆帝又哼了一声,这回却不是冲汤柏发火儿,而是因为对邱太监不满,说道:“问他何用!这狗东西最近是越来越混闹了,半点儿忙也帮不上!”

其实他何尝没问过邱太监……事实上,他头一个就找的邱索,谁知道邱太监除了一句“此人对诗文一窍不通,不足君子风度”,别的就没啥看法了,真真气死个人也!

你说邱索一个太监,下面那最重要的话儿都没了,天天价儿的跟他扯甚么“君子风度”?

不过平心而论,丰庆帝对待臣子和身边人倒还算十分宽容平和的,与人之间也很少摆架子、甩脸色,即便当时不愉快,事后也绝不搞秋后算账那一套。

不像有些威严霸道的帝王,动不动就将人“打杀了”,因此不论是官员还是宫人,在他的手下办事还都是比较轻松愉悦的,朝廷上整个儿的气氛表面上一直都比较和谐。

只不过最近不知道吹了哪阵邪风,朝堂上开始出现了一些拆烂乌的情况而已……

所以汤胖子还是胆敢回两句嘴,而不必担心被皇帝记小账的。

丰庆帝这种性格,可能是因为从小并不是在宫中长大,他的父亲原本只是一介不彰不显的李氏藩王。他直到四十多岁才因为性情温和而有贤名,被宰相们抬出来做了太子。

当时先圣文帝没有子嗣,武氏正统虽未断绝,但是并无一个可称贤能的人可以拉上台面。因此当时的宰相们秉着高祖“李武一氏、贤德者帝”的遗训,坚持将他立为了太子。

其实丰庆帝自己心里明白,那些宰相们也不过是看他性子软,容易摆布而已……

所以直到他即位好几年后,都一直默默无闻,导致谁也没看出来他能有甚么作为,甚至在私底下毫不客气地说当今是一位“软皇帝”!

直到先圣文帝一朝留下的最后一任权相、当朝曹相的前任、前门下侍中朱忝告病之后,他才渐渐在朝堂上发出了声音。

他也在去年朱忝几乎不问政事之时,便借助曹梓的帮扶迅速出手,将朝堂上原本各方庞杂的势力连打带拉,一方面安抚军方,另一方面平衡文官山头,短短一年的时间便不声不响地竖立起一代明君的形象!

正因为曹梓对他的帮助如此巨大,他才能够容忍李毅这狗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胡来。

甚至连丰庆二年炮制出桃李园案那种事情,他都忍了下来!

他不禁又想到了贬至陈州的老三:如果今天三郎还在身边的话,哪里用得着烦这个神……

不过他的忍耐并非一无所获,反而是卓有成效的。前两天他还听说,有人在撺掇着请他封禅泰山了……

虽然他也认为那是胡闹,而一笑置之,不过毕竟让他心中平添了几分强烈的满足感。

他当然也曾立过雄心壮志,想要一平天下,到时候能够真正走上泰山玉皇顶,过一把封禅的瘾,同时向上天和黎民昭告他的功德!

但是因为年岁渐老,他近来每况愈下的体质和四周蠢蠢欲动的危机,让他又不得不黯然长叹、使得他刚刚建立起来的皇权又眼见得风雨飘摇了……

他摇摇头甩开那些恼人的心思,忽然问道:“听说陆见渔曾因为一个教坊女,杀死了王睿家的二小子,你知不知道这事?”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与帝说(下)

“哐当”一声,汤柏刚刚端起来的茶杯摔在了几上,茶水溅了他满身都是!

“这是恶意中伤!”他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水渍,气愤愤地说,“陆见渔杀的人千千万,多杀一个臭名昭著的登徒子算得甚么,但是若说他为了一个教坊女而杀人,臣下万万不信!”

其实这件事早在神都传遍了,有的人认为是无稽之谈,比如汤柏;有的人却信以为真,比如王睿。但是至于这个流言到底是从何处传出来的,为何传得这样快,却是谁也不知。

丰庆帝点点头,这个说法他还是比较认同的,他听说这小子对广平都没动心——广平那丫头是个甚么手腕他还是知道的,况且这大侄女养得艳绝天下,又有几分骨子里的媚态,能够对她都无动于衷的,当然也不会为了一个教坊女而招惹大将军的次子……

不过他见汤柏这般义愤填膺的模样,倒感觉有几分好笑,便微微翘起了嘴角,并半眯着眼睛,揶揄地道:“这么说来,汤卿至少还是相信陆鸿杀人的了?”

汤柏一愣,抬头与丰庆帝对视了一眼,见到他眸子当中笑意,才知道是在拿自己开涮……

他先请示了一声,掏出一方手帕,在额头上擦了两擦,撇着嘴说道:“失礼……要真细算的话,其实谁也不清楚这个风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那小子究竟是谁所杀,根本谁也不知。臣下认为这事完全就与陆副都护无关!”

丰庆帝又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表示“明白了”,还是表示认同,又模棱两可地问了一句:“那么汤卿认为,这件事究竟是个甚么原委?”

汤柏把头一摇,脸颊上的肥肉都颤了两颤,说道:“这个臣下可猜不到了,消息来得蹊跷,将当时情景描述得活灵活现,又半点儿真凭实据也没有,而且短短几天时间就传遍了神都,好多人都来问过我……臣下以为,恐怕是最近陆副都护名声太劲,总是招人忌讳罢……”

看他说得一片诚恳,丰庆帝便笑了起来,手指敲着几面说道:“恐怕就是俗语说的:‘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事究竟真假我也闹不清,不过哩,既然连我这里都听见流言蜚语了,显然是有人在蓄意推送——你猜是谁?”

汤柏被丰庆帝搞得糊涂了,这老官儿前后态度判若两人,一会儿板着一张脸,专门想听陆鸿的坏话;一会儿又笑语晏晏,似乎在着意替陆鸿开解,还真是“君威难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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