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天策(116)

作者:苏渔川


是的,都是假账,连他这个门外汉也能看得出来,那些账册简直假得不能再假了,有些数字甚至就是在仇毫的示意下由他自己胡乱编凑上去的……

或许是因为新账做得叫人满意,范翔很快又拿到了二十贯钱,但是随后便爆发了整个保海县今年来最大的一桩祸事——海匪。

就在海匪之患愈演愈烈时,他第四次收到刘德海送来的钱,就在收钱的第二天,他听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海匪上岸了!

而有驻守海疆之责的平海军,却根本没有发动一兵一卒,二千五百人守在大寨之中消磨光景……

第五次收到钱是在新任指挥使达到的前一天,那是整整五十贯!这可是他两年的收入!

范翔终于开始慌了,就在今天,那个陆将军的小亲兵来请他时,他的慌乱达到了最顶点!他差一点就以为新指挥使要拿他开刀了!

因为就在他见陆鸿第一面时,就知道这个年轻的陆将军绝非易与之辈,而且是不会与刘德海他们同流合污的……

好在他掩饰得还算不错,在陆将军面前的表现还算得体,那位年轻的指挥使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甚至还关心了他母亲的健康,一切都显得十分和谐,他本该稍稍松一口气的……

可是就在陆将军告诉他,已经派人替他去请医生的时候,他刚刚放下的心便又悬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陆将军说的神医是哪一位,保海县里大名鼎鼎的高健高医正他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他甚至在到达保海县的第一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当地的名医,人们头一个就说出了高健的大名!

这个人他不仅认识,而且太熟悉了!

可是他不能去找高健,他几年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却还是一贬再贬,说明至今都有人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人还没忘记他们这些“罪臣”!他这个时候去找高健,那不是将自己送入虎口吗?

想想看吧,两个桃李园案同时罢黜的人,居然又私下里聚到了一起,这是个甚么居心?

他知道陆将军想要的是甚么,两位参军当着他的面,被人掰着手臂押进指挥所时便再明白不过,陆将军要拉拢他,让他站到自己的一边。他也知道那个五团的侯义已经被这个年轻的将军收服了,这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仅仅是一晚上的时间,就将平海军五分之一的人握在了手里,这个小将军的手段可一点不小,但是范翔还在犹豫。

他比侯义更了解刘德海,他更加知道这个人在平海军有多大的势力,反过来说,他对这个年轻的陆将军并没有多大的信心……

不过今天陆将军莫名其妙地让他贴告示招兵,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范翔摇摇头,双手撑着膝盖吃力地站起来,走下土坪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

他老远地看见了自己的妻子,正蹲在门口刨拣着箩筐里的陈葵花籽——那是他最爱的吃食,就算是日子过得再憋屈的时候,也没断过一天。

他的妻子总是能从家中的犄角旮旯里变着法地找出一两二两的葵花籽来,然后给他炒制得喷香,服侍他坐在炕上美美地嗑上一小顿,一天的生活也就接近尾声了。

他看着妻子花白得并不比自己少的头发,心中没来由地一酸。这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女人,从前凭借十里八乡头一枝的美貌嫁给了他这位范大才子,如今却用自己的辛劳和汗水营务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范翔偷偷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急走了两步,强作高兴地叫道:“绿桐他娘,瞧我带甚么回来了!”

他的妻子听到声音,眯着眼直起腰来——她在夜里就着月光纳针线时落下了近视的毛病,喊道:“带了啥?你咋这么早就下衙哩?”

说话间他的小女儿范绿桐也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路奔下了坡道儿,接过范翔手里的半刀肉,在鼻间嗅了嗅,皱着眉叫道:“妈,是羊肉!”

这女娃十六七岁年纪,面容姣好,身段也出落得凹凸有致,就是成日里大大咧咧的,像个男孩子。

范翔哼了一声道:“这是预备招待客人的,你想吃也没有!”

范绿桐噘着嘴道:“不吃就不吃,咱家又偏又远,哪有客人来?”

说话间范翔的媳妇儿也将葵花籽搁下,迎了过来,瞅着范翔问道:“咋样,和新老爷相处的如何?人还和气不?”

范翔点点头,道:“都好……晚上高健高正实可能要来……”

第一百零三章 高正实到了

“谁?高正实?”范翔的妻子似乎不敢相信,她以为再也不会听到那个名字了,“他来做甚么?”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惊得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范翔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想岔了,赶忙解释道:“他是来给老娘瞧病的。”

范娘子急道:“你怎请了他来?咱宁愿不瞧这病也不能搭上你的前途啊!”

范翔一听这话心里便不大舒服,斥道:“说的甚么屁话!你是不是巴不得老太太早些死了,省的你照应?”他越说越气愤,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得,丝毫没瞧见自己的妻子呆在当地,嘴里兀自喋喋不休,“前途、前途,我还有甚么狗屁前途?他妈的!”

范娘子根本想不到平日里知书达理的丈夫今日竟性情大变,她懒得去想这男人今天受了甚么刺激,而且也是个泼辣性子,一怔愣过后当即怒火中烧,揪住范翔的衣领就厮打起来,嘴里叫道:“你还是个男人不是,软蛋!臭胖子!死肥猪!”巴掌一下下地往范翔的脑袋上扇,直将灰布幞头打歪在了一边。

范翔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反手之力,一面举手护着面门,一面接连退却,缩着脖子叫道:“莫打了,莫打了,山坡坡上危险,别打出个人命!”

他们的女儿范绿桐似乎见怪不怪,既不阻拦也不劝解,狠狠地跺了跺脚,自个儿噘着嘴便往家走。

范娘子颇打了几下狠手,气也渐渐消了,这才松开了范翔的衣领。

她睬也不愿睬,将这男人丢在路边,自己跑回到篱笆院门口,把地上半篾盆子葵花籽一脚踢出老远,嘴里气鼓鼓地说:“回头把这事告诉老太太,看她打不打你!我看你不是想给老太太瞧病,你是想把两个老头嬷嬷都气死算球!”

范翔懒得理她,痛心疾首地大呼一声,叫道:“你个臭婆娘小心着些,我的瓜子都给你踢烂了!”

范娘子本来已经不想跟他计较了,一听又冒起三丈火,从院里又折出来,照着散了一地的葵花籽便连踩三四脚,末了狠狠地啐了一口,碎碎叨叨地念着:“老娘天天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到头来就知道惦记这两个破葵花籽……”说完指着三步并作两步往回奔的范翔骂道,“以后再没得吃了!”

范翔刚到门口,见了满地的葵花籽,泥是泥草是草,都混在了一起,虽然万分肉疼,却不敢再啰嗦。方才在底下发的一阵无名火也早都被几十个巴掌扑灭了,现在满脑袋只想着怎么样给他的婆娘赔个不是。

可惜范翔空有满腹的圣贤书,却没有一句是教他怎样哄女人的……

这时忽听坡下一声喊:“范录事,范大人是哪家?”

范翔心中疑惑,便走了出去一顿张望,只见穿绯着绿好几个人,正沿着山道往上走,喊话的却是陆指挥使身边的那个小兵,好像叫做“小金子”。

他连忙答应一声:“在哩,这家……”他一面说话一面仔细分辨,却见陆鸿带着一个小金子,一个乡民打扮的农人,后边跟着一个背药箱的大夫,瞧那面目依稀便是久违的老朋友高健……

……

下午陆鸿刚刚送走范翔,小五子便带着高健和另一位书办回来了,依着陆鸿的要求,新来的两人都是一身布衣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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