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34)
作者:臧白
没有了,都死了。
向若还记得她走的时候,叶明珠和封言之送她出谷,跟她说,外头呆腻了就回来,横竖她们永远是她的亲人。桃花谷,永远都会在这里。
她泪眼滂沱,脸上的表情却狠得瘆人。
她一直去到叶家山脚下,下马上山,在已经被翻找得破烂不堪的院落间颓然地迈步子。
除了血,除了破败不堪的一切,没有一丝活的气息。
最后向若盘腿坐在叶随君以前惯常盘腿坐着的炕上,随眼泪自己滑落。一直这么呆到傍晚,她抬起头来,目光眺过窗子,看到西面山间上是刺目血红的霞光。
今一日,总是要见血的,得比这霞光还红百倍千倍。
向若在叶随君炕下地窖里,翻出一把剑。那是叶随君的师父留给他的,因为他隐在桃花谷后,过起了最无争的生活,也就再也没拿出来过。
向若背起那把剑,浑身带着冰冷的杀气,骑马离开桃花谷,便往汤山去了。
马蹄笃笃不停近百里,她到汤山时,已是深夜。
山上有火光,那是守夜的人燃起的火把。搁在一口口小铁锅里,烧得火苗噼啪炸响。
向若提剑上山,从匪窝篱笆栅外开始杀起,她即便不能杀光这山上的土匪,也要拿命一抵,杀到匪窝腹地,砍掉几位匪窝首领的首级。
血债血偿,没有比这更直接解恨的办法。
而在向若得知桃花谷被屠之前,还早几日,远在京城的宁王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他那时还在禁足之中,本不能出门。可心里的担忧让他坐不住身子,愣是连夜带了府上几十名侍卫,直接赶赴汤山。
他了解向若的性子,知道她在得知桃花谷被屠以后,一定会先去确认,如果确认是真的,那么一定就是直接杀上汤山报仇。
他们屠她的谷,她就屠他们的山。
萧纪掐算时间,他从京城赶到汤山,和向若先去桃花谷再赶往汤山,用时是差不多的。
他只希望自己能及时赶到,帮她也好,拦下她也罢,总要做些什么。
而那个五峰山土匪窝的大当家,在向若以那般模样走后,只觉万分不得安宁。人生头一次心里有那么强烈的预感,觉得要出大事。
这预感带动他的脑子转起来,便就想起了那个七王爷在山上时谈说过桃花谷的事情。说他进过桃花谷,也说了桃花谷没有遍地宝藏,还有他跟桃花谷的一个女魔头拜堂成了亲。
他一边拍着脑门一边想,七王爷为什么要涉险来土匪窝。二当家的和七王爷早就认识,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为什么不揭穿他?最后就算绑了他了,还不准人碰他。
七王爷嘴里的那个女魔头,莫不就是他们二当家的?
大当家的捂手在额头上不动,直了眼片刻,忽而出门沉声惊吼一句:“兄弟们!抄家伙!去汤山支援二当家!”
向若往汤山匪窝腹地杀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涌上山的。原本单枪匹马的战场,在一瞬间躁了起来。
她没回头去瞧来人是谁,只还是提着剑杀出血路来往山里去。因为杀红了眼,那些土匪又见她实在凶狠,敢拦路的人也就慢慢少起来。
即便如此,汤山六千匪,拼着体力人数,也已经打得向若伤痕累累。
她不是什么战无不胜的剑神,也没有刀剑不入的金刚之身。肉体凡胎,一刀下去就是一条血痕。
可是她不倒,她顶着满脸满身的血,一脚一个血印子,仍往腹地里杀去。
汤山匪的几位首领聚在草堂院子里迎她,手握双锏长戟,面目森然。
兵器相接的瞬间炸出刺目的火光,向若双唇抿得紧,眸子里疲惫与狠戾并存。
有人上前替她挡刀,她已无神去关注是谁。她只盯着那几个匪首,拼下-体内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把剑送进那些人的胸口。剑尖没入,手上使力压入更深,而后手腕一转那在脆薄的肉-体里翻动剑锋,拔-出来的时候,温热的血便喷了满头满脸。
向若倒下去的时候有人抱住了她,她仰面眯眼,看到夜色稀释,东方有白光。
而抱着她的人,是萧纪。
汤山六千匪,尸横漫山。
萧纪抱着向若下山,不管自己手下折了多少个侍卫,也不管五峰山过来的土匪死了多少人。他抱着那个轻如红叶般的女人,迈步下山。
他看着怀里的人,双臂轻轻发抖,怕极了。
向若没有死,身负重伤在客栈里醒过来的时候,萧纪喂她吃药,汤匙举到她嘴边的时候,跟她说:“他们都死了。”
而后隔了许久,他声音悠远地又问了句:“你知道我们有孩子么?”
向若抿下那口药,只觉苦到心肺里。眼睛是干透了,没有眼泪,心里也无波澜涟漪。
她不知道,自己上汤山之前,已经有两个多月身孕了。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向若醒后就没有说一句话,微微抿着发白的两片嘴唇,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一下。药却还是吃的,吃下后闷一嘴苦味,连漱口的茶水都不喝。
萧纪不顾自己身上的伤,日日来伺候她,跟她说许多话,说要带她回京城,给她最安稳的日子。
向若就这么听他说,话语飘在耳边,其实一个字儿也没真入了她的耳,进了她的心。
这一辈子,她都过不了安稳的日子了。内心不宁,如何安稳,如何敢安稳。
当初若不是她执意要离开桃花谷,如果她一直留在桃花谷,那么桃花谷肯定不会发生被屠谷的事。谷里没多少有本事的,只她向若上天入地武功高强。可是,她没有去做守护桃花谷的那个人。
她一直都只想着自己处境如何,只想着自己快活潇洒,却从没想过自己身上背负过什么。她什么都没背负过,她一直是为自己活着的。
在萧纪打算启程回京的前一天,向若消失在客栈。空落的床铺上有她睡过的褶皱,她带走了房里能拿的所有金银,并拿走了桌上的两盘点心,留下的东西却一件也没有。
萧纪看着那空空的床铺时,满心颓然,坐去床沿上捂上脸,久久不曾抬头。
第二天他还是启程回了京,回去后便去皇宫里请了罪。但因为他此次算是立了功,只带府上几十个侍卫就剿了汤山上的匪窝。功过相抵,他又恢复了自由身。
可是,人见着的宁王又变了,原先散漫随性的人,如今总有些阴气沉沉的。
向若离开客栈后,没有再回五峰山。
她一个人,带着一些金钱银两,在各大城镇间游走。最后到了一个贫穷的小村子里,得一老妇人收留,就在那住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往哪走,要干什么,因每日都浑浑噩噩的。
她把身上的银钱大半都给了那收留她的老妇人,其他一概不管,只是吃睡。
偶有一天醒过神来,看着田地里麦苗儿瘦黄,伸手去摸,才意识这村子的贫穷到了何种地步。
贫穷因为土地贫瘠,也因为没有男人。男人都走了,是因为这个村子已经养不下那么多人。地里长不出多少庄稼,也得不到朝廷发过来的赈济粮。
向若这会儿说话总是很轻,问那老妇人:“人都去哪了?”
老妇人跟她说:“没家没口的,能找着地方当土匪,就当匪去了。还有征兵的,就当兵打仗去了。出去了有饭吃,在这里就要一块儿都饿死了。”
不能都饿死,所以把仅有的这些口粮,留给婆娘娃娃们。
可就算留了,就有了么?
老妇人说:“到收粮的时候,也收不到几斗粮,那山上的土匪还来抢。村里没有男人,只能任他们抢。有些良心的土匪,会给咱们留下一些。还有,但凡有长得俊秀些的姑娘媳妇儿,他们也都抢了去,被掳走就没有能回来的。横竖,没我们什么日子过。能撑着这口气活下来啊,已经是万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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