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者驾车来到补釜铺，计然扶着月女跳下车子。剑鸣正坐在院中清理废料，闻声抬起头来，认出月女，奇道：“你不是那个什么渔场的小女孩？”月女笑道：“我不小啦。”

剑鸣又低下头去，随口问道：“诸位来找我，是有釜要补吗？”计然忙道：“没有，我们只是路过，顺便进来看看。”

剑鸣又道：“姑娘叫月女，是吧？剑坊莫邪送给你的那柄木剑呢？再给我看看。”

月女刚要回答，计然已接口道：“剑在我这里。”从怀中掏出那柄鱼肠雄剑，递了过去。

剑鸣本漫不经心，也没有正眼看过诸人，计然递出小剑的一刹那，他忽有所感应，“啊”了一声，站起身来，死死盯着计然手中的鱼肠剑，想要伸手去接，却又不敢。

计然缓缓问道：“你认得这柄剑吗？”

剑鸣道：“当然。这……这是欧冶子所铸鱼肠剑。”

月女道：“不对，我这柄才是欧冶子所铸鱼肠剑，是雌剑。计然哥哥手上那柄是雄剑，是旁人仿铸的。”

剑鸣道：“旁人是谁？”计然道：“你不是知道吗？为何还来问我们？”

剑鸣道：“我……”

忽听到一个清脆女子声道：“喂，补釜匠，师母命我给你送汤饼来了。”却是剑坊女弟子桑碧到了。

桑碧认出计然、月女，万般惊讶，问道：“二位如何在这里？”

又见到计然手中的鱼肠雄剑，登时花容色变，手中食盒掉落，汤汁滚了一地。她随即上前夺过雄剑，捧在手中，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颤声道：“这……这是……”

剑鸣接口道：“这是有人仿铸的鱼肠剑，不是真剑，月女手中那柄，才是欧冶子所铸原剑。”

桑碧的失态只在一瞬间，她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举袖抹了抹眼泪，笑道：“是了，我到底还是年轻，竟分不出原剑与仿剑的区别，第一眼见到计君手中的剑，便以为是名动天下的鱼肠剑，欢喜得都流出了眼泪。适才多有唐突，还请计君恕罪。”

将雄剑还给计然，又向月女借过雌剑，把玩一番，赞叹一通，这才将剑还了回去。

计然道：“桑碧娘子来得正好，你是剑坊高徒，可知何人能铸出我手上的这把仿剑？”

桑碧道：“这等铸剑功力，世上除了我师父、师母，再无旁人了。”

剑鸣冷冷接口道：“这可未必。天下能人巧匠甚多，不过只有干将、莫邪得享大名而已。”

计然道：“这甚多的能人巧匠，可有名字？”

剑鸣摇头道：“我一个补釜匠，哪里能知道？我只是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未必只有干将、莫邪才有这本领。”言谈中对干将、莫邪大有贬低之意。

桑碧有些着恼起来，道：“难不成你补釜匠有这本领？”

剑鸣道：“我是没有，但总有人有，不然这位计君手里的仿剑是凭空变出来的？”

桑碧道：“我师母说过很多次，天下有能力铸出鱼肠剑这等小剑者，只有干将、莫邪二人。”

他二人争执不休，计然顺势问道：“按照桑碧娘子的说法，我手上这柄剑，一定是干将或是莫邪铸的了？”

桑碧一怔，旋即摇头道：“但我师父、师母绝不会仿铸师祖的鱼肠剑，这可是大大的不敬。”

剑鸣闻言冷笑一声，自往屋里去了，还将木门重重摔上。

计然心念一动，问道：“补釜匠跟剑坊有过节吗？”

桑碧道：“没什么过节。师父、师母根本就不认识他，只不过念在同祖同师的情分上，时不时地照顾一下。他这个人就是这个怪脾气，各位别见怪。”

又道：“计君若想知道是谁铸出了这柄雄剑，还是亲自去剑坊问我师父的好。”自到一旁收拾食盒，将残汤提到厨下。

计然遂引月女出来，登上车子，命道：“去剑坊。”

月女道：“计然哥哥最先赶来补釜铺，一定是认为剑鸣嫌疑最大，何以还什么都没问，便要离开？”

计然道：“我原以为干将是在补釜铺铸出了雄剑，但从剑鸣语气来看，似对干将、莫邪夫妇很是不屑，他应该不会接纳干将，我们还是当面去问莫邪吧。”

月女道：“为何不当面问干将呢？”

计然道：“果真如我所推测的那般，干将铸出雄剑，献给太子庆忌，又为掩盖庆忌杀害五湖公一事而杀了被离，这样的人，当面问他，他也不会承认的。但莫邪心性不同，我们当面问她，她不知其事，也会设法查证。她是干将妻子，调查干将，当然比你我方便得多。”

月女道：“这样不是太残忍了吗？等于逼迫莫邪去调查自己的丈夫。”

计然摇头道：“干将做了这些事，莫邪却毫不知情，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知枕边人的真正面目，这才是最可怕的，莫邪有权知道真相。”

月女想了想，道：“也对。不过一会儿计然哥哥还是要对莫邪好些，如果她不愿意去做，就不要勉强她。如果她选择相信自己的丈夫，也不要试图说服她。”

计然笑道：“诺，一切都听月女的。”又道：“我也有一个要求，请月女将鱼肠剑收起来，不要再插在腰间，不然太引人注目了。”

月女道：“好吧。”收了小剑，又道：“我还是喜欢以前那柄木剑，又好看又朴素，因为是木头的，也没什么人认识，不像现下这柄真的鱼肠剑，旁人一见到便两眼放光。”

计然道：“这可是鱼肠剑，多少人只求一见而不得呢。”

月女道：“但剑鸣就很有眼光，在渔场见到我的木剑时，立即认出这是欧冶子手笔，激动了半天。”

计然心念一动，忙细问了当日剑鸣到渔场补镬的情形，忖道：“这个剑鸣，会不会是个深藏不露的能人？”

月女道：“剑鸣好像不大尊重干将、莫邪，如果真是能人，就该亮出技艺，与剑坊一较高下，为何要补镬呢？”

计然也觉得剑鸣性格、言行有诸多矛盾之处，是很难看透的一个人，遂道：“先去见过莫邪再说。”

来到剑坊，计然先向剑坊弟子白鹭定了一批宝剑。白鹭问道：“计君定这么多宝剑做什么？”

计然道：“我打算带回宋国，当礼物赠送朋友。在中原，吴剑可是比珠玉还要贵重的礼品，一剑难求呢。”又问道：“干将在吗？”

白鹭道：“师父受命为新吴王铸剑，出门选址去了，只有师母在。”

刚好莫邪出来，计然便道：“我有点小事要请教娘子，娘子是否方便？”

莫邪忙将计然、月女引进里屋，问道：“计君的属镂剑给了公子夫差，是想再铸一柄好剑吗？怕是暂时不得空。我夫妇二人受命为新吴王铸剑，计君也是知道的。”

计然道：“不是为了这个。”从怀中掏出鱼肠雄剑，递了过去，问道：“娘子也认得这柄剑？”

莫邪“啊”了一声，接过小剑，双手微微发抖。铸剑师最重要的就是手稳，她如此反应，显见内心激动之极。一边拔剑，一边回应道：“这是先父所铸鱼肠……”

忽然顿住，惊然道：“这不是原来那柄雌剑，这是一柄雄剑。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忽意识到失态，忙咳嗽一声，正正颜色，追问道：“计君从哪里得来的这柄剑？”

计然道：“这是吴王赐剑，得自前太子庆忌身上。”

莫邪道：“太子庆忌？他从哪里得到这柄雄剑？”

计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想请教娘子，你如何一眼就能看出这柄剑是雄剑？我的意思是，剑如何来分雌雄？”

莫邪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对剑的感应。总之，这是一柄雄剑，他……他真的做到了。”

计然道：“他是谁？”莫邪道：“我师兄无牙。上次计君来到剑坊，我告知天下除了我和我丈夫外，我师兄无牙也有能力铸出小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