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59)

作者:吴蔚


吴王僚光临五湖酒肆是个意外,专诸预备刺僚,随之也出了意外。当日向申所遣死士及楚国刺客夏至,亦各怀目的,潜伏在酒肆附近,二人中的一人袭击打晕专诸,导致其计划失败。

至于专诸师父五湖公,必是公子光遣人以鱼肠剑暗杀。理由很简单,杀了五湖公,专诸便成为吴地第一炙鱼高手。吴王僚贪杯好吃,迟早经不起炙鱼诱惑,会被引入彀中。

从专诸反应来看,他应该事先不知道此事,但公子光或是伍子胥可能事先暗示过最好先除掉五湖公之类,所以他一见到师父遇害,便恍然明白了过来,所以后来才一再流露出是他害死五湖公的神情。

既知公子光杀了五湖公,专诸却不能找他报杀师大仇。在这盘大棋局上,专诸和五湖公都是棋子——

专诸从一开始就知道刺僚必死无疑,却感于伍子胥的知遇之恩,甘心为公子光利用。公子光利用专诸,专诸也在利用五湖公,谁又能比谁好多少呢?五湖公固然死得无辜,但他既被放在了这盘大棋上,便注定会落下如此命运。专诸伤痛五湖公之死是真感情,但他也知道,这条路,他还要继续走下去。

至于专诸刺杀公子光,不过是伍子胥另一着好棋,借专诸之口,令旁人相信五湖公一案与前日吴王僚遇刺案紧密相连,是同一伙人所为。既然公子光有明证证明他没有参与刺杀吴王僚事件,那么也不会再有人怀疑是公子光派人杀了五湖公。

甚至可以肯定,即便没有神秘刺客夏至出手阻止,专诸也不会真的刺杀公子光,一定会有侍从及时出手制止。这也是为什么专诸就擒后,公子光不将其送官究治,也未动刑讯问,因为这本来就是二人合伙上演的一场好戏。

而今专诸必定人在公子光府,刺杀吴王僚一事必已提上日程,吴国即将变天了。

月女听完计然分析,脸色出奇地凝重,久久沉默。

计然叹道:“你是不是觉得五湖公死得太冤枉?”

月女点点头,道:“公子光、伍子胥这些人都很可恨,但最可恨的还是专诸,最可怜的则是专毅。”

又问道:“专诸这个大恶人要去刺杀吴王僚,能够成功吗?”

计然道:“公子光、伍子胥筹划这么久,而今正是最佳时机,太子庆忌等人领兵在外,吴王僚独自在京,孤掌难鸣,专诸更是万中挑一的刺客人选,一定会成功。但专诸自己也必将死于吴王僚侍从剑下。”

月女道:“可怜的专毅,如果他知道是他爹爹害死了五湖公,而今他爹爹也将要赴死,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又问道:“专诸有家有口,在棠邑生活得也不错。他为什么要抛弃家小,去做这些事,只为了帮助不相干的公子光当上吴王?”

计然道:“古语有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伍子胥刻意结交,被专诸引为知己,他当然肯为伍子胥做任何事。而伍子胥投吴王僚不成,被公子光招纳为心腹,伍子胥要借吴国之力向楚国复仇,就必须扶公子光当上吴王。”

月女道:“原来专诸是帮伍子胥,伍子胥在帮公子光,公子光反过来再帮伍子胥,伍子胥和公子光都得到了想要的,专诸却死了。”

对这个大恶人也有些同情起来,心中似乎隐隐能够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却又觉得于情理不合。一时之间,竟是对这万丈红尘有说不出的厌倦。

计然伸手揽月女入怀,道:“我们先回船上去,再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上一阵子,好不好?”月女轻轻“嗯”了一声。

二人便径直回到船上。计然命侍从鱼亭携带重礼,去专家致歉,称临时有事离开,不及面辞云云。

侍从鱼亭返回来报道:“专家娘子收了礼物,很是开心。专毅正倒头大睡,臣看他睡得正香,便没有叫醒他。”

计然点点头,道:“开船吧。”鱼亭问道:“是南行,还是北上?”

计然道:“先南行吧,开得慢些。”走进船舱,却见月女正搂着小白发呆,便笑问道:“小白何时变得这般乖了?”

月女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小白就会这样,安安静静地守在我旁边。”

计然温言道:“除了小白,你还有我,我也会守在你身边。”

月女点点头,道:“只要有你们两个在我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

船南行数十里,来到一个大汀洲,白沙之外,有一望无际的芦苇,月女很是喜欢,计然便命停船,船上补给,均是侍从乘坐他船到村里购买。

计然掌管着庞大的商业,战争、各国时局,甚至包括天气,均会影响生意,因而消息灵通是第一要务。不日,便有侍从乘快船赶来,报告吴楚两国交战情形,说是各有胜负,吴军稍占上风。

计然也不大关心,只问道:“吴都王城中可有动静?”侍从道:“臣从边境来,还未去过吴都。不过听说前一阵传得沸沸扬扬的寿梦手书一事,经由季子出面解释,已然平定。”

原来大司寇季札亲自出面,在王宫前公开宣告并无寿梦手书一事。他非但是南方的第一个圣人,更是第一任吴王寿梦生前最爱之子,也正是他坚持不肯继承王位,才有后来等人依次即位,如此一位视权势如粪土的老者,言语具有举足轻重的力量,人们遂不再相信流言,事情由此平息。

计然闻言,点头道:“季札出面作此处置,再好不过。”

又过了数日,有小舟靠近大船,船上有人高声叫道:“敢问这是渔父的座船吗?臣是晋臣赵须手下属太,奉命来给渔父传话。”

船上侍从便将属太接上大船,带他来见计然。计然愕然道:“赵须专门派你来找我吗?你如何知道我人在这里?”

属太道:“臣去过菱湖渔场,问明渔父来了棠邑,便一路跟来。料想以渔父身份,所乘座船必然不小,遂沿途打听可有大船经过,总算天不负人,终于叫臣寻到这里。”

计然道:“赵须有什么事吗?”属太道:“赵君命臣寻到渔父后,便请渔父即刻返回吴都。”

计然看了身边月女一眼,道:“这个怕是不行。你回去告诉赵须,我暂时没有返回吴都的打算。”

属太道:“赵君说事关重大,说是干系晋国安危,请渔父务必赶回吴都。”

计然料想赵须请自己回去,必是为寿梦手书一事,当即摇头道:“我自幼离开晋国,早已不是晋人,管不了晋国的事。”

属太遂上前一步,低声告道:“赵君说,晋君有信,务请渔父亲收。”

计然先是一怔,半信半疑地道:“晋君有信给我吗?”

属太道:“是。晋君命赵君亲手交给渔父,但赵君有官职在身,不能离开官署,是以派臣前来,请渔父回去。”

计然心中犹豫,一时下不了决心。月女忽道:“计然哥哥,我突然想回吴都了。”又道:“小白,你也想回穹窿山看看,对吗?”

小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月女道:“你是说,只要有我在,哪里都一样,是吗?”小白点了点头。

属太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白,眼见月女跟一只白猿对话,惊奇不已。

计然问道:“月女当真想回吴都吗?”月女点点头,道:“我喜欢五湖。”

计然便转头道:“你先回去,告诉赵须,我很快就会回去吴都。”忽又想到公子光与专诸等人所谋之事,问道:“王城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属太道:“除了前一阵市吏被离被杀外,再没有别的大事了。外间倒是大事不少,太子庆忌等人进军不顺,中了楚军诱敌之计,被分割包围,前无出路,后无退处。”

计然道:“边境出了这等大事,王城还会照常平静吗?”

属太道:“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按说唯一的儿子和两个亲弟弟被困,吴王该急得团团转,立即发兵增援才对,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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