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27)

作者:吴蔚


她脱口而出,计然不及阻止,便专心留意专诸的反应。专诸一怔,但却不是意外,而是惊讶,显然他已知道事涉公子光,只是惊讶月女如何会知道。

计然缓缓道:“事已至此,专君还是不肯明言相告吗?”

专诸摇头道:“事情绝不是诸位所想的那样。”

计然道:“那么就请专君将真相和盘托出。”

专诸道:“我知道三位完全是出于好意,但这件事,我还没有完全想清楚,师父也才刚刚下葬,请再给我几日时间,容我好好想想。三日,我只需要三日时间,三日之后,我一定会向几位交代清楚。”

他既然如此声明,旁人便不能再多说什么。计然等人亦理解他有苦衷,又伤于恩师新丧,遂告辞而去。

走出去老远,回过头去,仍见到专诸直挺挺地跪在五湖公坟前,如同化石一般。

范蠡叹道:“专诸喜怒不形于色,但他内心深处,早将五湖公当作了至亲之人。”

计然见月女闷闷不乐,遂劝道:“不要多想了。等到三日之后,专诸尽吐真相,我们再决定如何为五湖公申冤,如何?”

月女道:“只能这样了。”

计然道:“五湖公这桩案子,虽然未曾了结,但也算眉目清晰,解决了一大半,顺带也将吴王僚遇刺案解决了一半,可谓进展神速。我们今晚要大开宴席,以示庆祝。”

范蠡道:“对了,渔父不是还要派人去接陈音和孙武吗?”

月女颇好热闹,听到会见到孙武,这才重新露出笑颜。

回到渔场,计然便派人驾车去穹窿山接人。先前派出打探消息的侍从陆续回来,均称未能寻到华登下落。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华登一手策划了刺杀吴王僚的行动,而今失败,即便行踪尚未暴露,但吴王僚已派军队在全境大肆搜捕可疑人等,他势必要躲起来避避风头,或者干脆设法逃离了吴国。如果是后者,倒是能让计然长舒一口气了。

天色将黑时,御者驾车回来,来的却只有陈音。计然颇为意外,原本以为孙武托了月女调查吴王僚,而今月女人在渔场,他想知道进展,无论如何是要赶来一问究竟的。

陈音忙告道:“孙武本来也要来的,临出门时,忽然来了位贵客。”转头看了月女一眼。月女莫名其妙,问道:“你特意看我做什么?”

陈音道:“月女不想知道贵客是谁吗?”

月女道:“想知道啊,是谁?”陈音道:“是滕玉,公子光之女,年纪比月女你还小,架子倒是不小,前呼后拥的。”

众人闻言大感意外,均好奇公子光之女为何会突然光顾偏僻的穹窿山,只是不便开口询问。

只有月女问道:“我认得滕玉,上次在王宫见过,她和叔姬在一起,人不算和气,架子挺大的。她找孙武哥哥做什么?”

陈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又向计然致谢道:“孙武说今日不得其便,改日一定来渔场拜访做客。他还专门让我替他谢谢渔父,这几日一直在照顾月女。”

计然点点头,见陈音额头包着厚布,右脸颊上有一道口子,嘴唇也破了,脚下虚浮,忙亲自上前扶住,问道:“可需要派人到王城去请医师?”

陈音摇了摇头,道:“不必,我皮糙肉厚,再说也习惯了。”

月女问道:“你这次受伤还是因为盈娘吗?”

陈音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众人进堂入席,各据一案,依主宾次序坐了。

范蠡早已按捺不住,先试探问道:“陈君是楚国人吗?我也是楚国人。本国有个神射手陈音,跟陈君你名字相同。”

陈音忙举袖掩面,道:“同名而已,我不是什么神射手,同名而已。”

他如此做作,旁人均知他便是楚国神射手陈音了。想来是因为私自逃离军营,自觉有愧,不愿意自承身份。

月女笑道:“陈音,我认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你是个神射手。”

陈音不快地道:“都说了我不是那个陈音。”

计然忙道:“好,陈君说不是就不是。来,我敬陈君一杯。”

陈音端起酒盏,先闻了一下,赞道:“好酒!这是楚国苞茅缩过的醪酒[1],有独特的苞茅清香。”

月女道:“咦,我怎么喝不出清香来?”

陈音道:“这酒香是要闻的,酒味是要品的,月女饮酒就跟喝水一样,哪里喝得出来?”

月女嗔道:“就你名堂花样多。”

陈音笑道:“饮酒本来就要讲究花样,不然哪有趣味可言?”

酒过三旬时,侍从江风奔进来,惶然告道:“渔父,厨下的汤镬突然烧穿了,鱼汤没法上了。”

计然闻言,不但没有发怒,反而微笑起来。

范蠡笑道:“怎么,渔父觉得汤镬烧穿,是大大的吉兆?”

计然道:“当然不是,我是因之而想到了补釜匠。”又向陈音致歉道:“实在抱歉,准备不周,怠慢了贵客。”

陈音道:“无妨,无妨。我在吴国住了好几年了,鱼汤也喝得够了,有此美酒足矣。”

计然便吩咐道:“明日一早,赶去市集买几口新镬,再请补釜匠来渔场,将旧镬也补了。”

侍从江风听了,只觉得主人这道命令很奇怪,却不敢当众质疑,躬身领命去了。

陈音遂举酒笑道:“来,我也敬主人一杯。我陈音……”

忽有女子高声叫道:“陈音!陈音!你在吗?他……他要杀我……”

凄厉而尖锐的女音划破夜空,在五湖水面上回荡。

堂中众人吓了一跳,尚在纳罕时,陈音已自坐褥上一跃而起,一瘸一拐地朝外奔去。

范蠡讶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月女道:“我早跟你们说过,陈音最爱拈花惹草,这次不知道又惹下什么麻烦了。”

计然生怕陈音有失,忙引人跟了出来。

陈音飞速赶来渔场大门,却见一名女子披头散发,正在门前哭喊他的名字,不由得又是心痛又是怜惜,叫道:“盈娘,我人在这里!”

盈娘飞奔过来,投入陈音怀中,哭道:“他……他要杀我。”

陈音问道:“是你以前的丈夫回来了吗?”

盈娘点点头,道:“他不知怎么寻到了我的住处,说要带我走,我不肯,他便发了脾气。又见到我房中有男子衣衫,便会意过来,拔出剑来,要杀死我。我趁他那些侍从劝阻之时,寻机逃出门去,抢了一匹马,驰到穹窿山寻你。你朋友孙武说你来了菱湖渔场,我又一路赶来这里。适才我听到背后有马蹄声,他……是他追来了……”

陈音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有我在这里,他决计伤害不了你。”

计然等人亦已赶到,只是不明所以。

陈音遂告道:“这位是盈娘,以前嫁过人,她丈夫在军中任职,性情暴躁,又总是疑神疑鬼,待她不是很好。后来那男子出征上了战场,久无回音,盈娘便以为丈夫已经战死,遂换了住所,开始了新生活。但没想到她丈夫并没有死,而今又回来了,还到处打听她下落。”

月女道:“你身上的伤,便是盈娘丈夫打的吗?”

陈音点点头,道:“我听说有人到处在找盈娘,便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所以暗中打听跟踪,不料被对方捉住,暴打了一顿。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伙人的首领就是盈娘丈夫。”

盈娘忽然色变,颤声道:“他来了……他来了……”

果见月色中有人快马驰来。

计然使了个眼色,侍从念辞遂拔剑上前,喝问道:“这里是菱湖渔场,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那骑士二话不说,翻身下马,拔出长剑,便欲与阻拦的念辞动手。月女眼尖,先道:“咦,那人不是之前与计然哥哥在剑坊门前交谈的男子吗?”

计然大吃一惊,上前一看,那持剑的壮年男子,正是他派了人手苦寻不获的华登,忙叫道:“住手,都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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