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107)
作者:吴蔚
月女奇道:“孙武哥哥一战扬名,天下人争相仰慕,他如何生出了结症?”
叔姬微一犹豫,即道:“这件事,几句话也说不清楚,月女想知道的话,还是自己当面去问孙武将军吧。”
家臣林兮进来禀道:“公主出来的时间太长,大王已经派人来催问了两次,臣实在搪塞不住了,这就请公主起驾回宫吧。”
叔姬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就拜托月女了。”又握了握月女双手,这才依依不舍地辞了出去。
鱼亭见月女出来祭堂,忙问道:“叔姬找月女,到底有什么事?”月女便大致说了叔姬的嘱托。
鱼亭惊愕难以相信,道:“就为了嘱托月女多多照顾孙武将军吗?”
月女道:“就是这件事。”又道:“既然来了这里,就顺便去拜祭一下专诸和要离吧。”
到要离坟前时,正有一名大汉在行祭拜之事。月女一眼认出了对方,忙上前道:“几年前,你曾到菱湖渔场找过计然哥哥,是也不是?”那大汉道:“难为姑娘还记得我。”
鱼亭也想了起来,道:“你原是被离手下,自称‘足下’。”
“足下”笑道:“不错,是我。当年承蒙渔父慷慨赠送盘缠,那包碎金及青铜,正是鱼亭君你亲手交给了我。”
鱼亭奇道:“‘足下’君当日说要回去家乡,而今人怎么在这里?你又重回姑苏了吗?”
“足下”点了点头,道:“我每年都会来要离墓前祭奠。”又道:“时辰不早,我也该告辞了。二位,后会有期。”
鱼亭遂道:“‘足下’君多保重。”等“足下”走远,招手叫过一名手下,命他暗中尾随“足下”,看他人去了哪里。
月女奇道:“鱼亭为什么要派人跟踪‘足下’?”
鱼亭道:“月女不觉得‘足下’可疑吗?他曾当面告知渔父,说他一直受命于离氏家族,当日去渔场找渔父,也是为了告知被离被杀当晚情形。今日遇到,他半句不提见离被杀一事,见离是为公子清家臣枚乘所杀,此事已经公开,他不提倒也罢了,可‘足下’竟不问明离情形如何,这还不可疑吗?”
月女恍然有所醒悟,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觉得‘足下’神情闪烁,很有些可疑。”
鱼亭道:“臣怀疑‘足下’有意不提见离、明离之事,极可能是因为他自己也牵涉其中。”
月女道:“可这说不通啊。‘足下’原是被离手下,就算他不再为离氏效力,也没有绑架明离的理由啊。”
鱼亭道:“这一点,臣也猜不透,还是先回去,请渔父判断定夺。”
回来吴市,侍从东润迎上来道:“月女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客来,是孙武将军。”
月女奇道:“孙武哥哥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东润点了点头,道:“叔姬家臣事先叮嘱过,所以臣等没有透露月女是去见叔姬,只说出了门。孙将军不肯离去,跟小白玩了好久,现下正由渔父作陪,在堂间饮酒。”
月女心道:“叔姬刚托付我照顾孙武哥哥,他便来吴市寻我,倒像是二人事先约好似的。”不知孙武找自己何事,忙入堂见客。
孙武见到月女出现,霍然起身,叫道:“月女!”又讶然道:“月女竟长得这般高了,样子也变了许多。”
月女笑道:“只是发髻样式变了而已。我已经嫁为人妇,不再是以前的小女孩,当然不能再梳以前的双髻了。”
孙武点了点头,道:“我已听渔父提过此事。之前我出征在外,竟没来得及当面道贺。”
月女到计然身边坐下,问道:“孙武哥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孙武踌躇道:“也没什么事。我曾听专毅提过,说渔父和月女人在吴市,今日突然想了起来,便想来看看。”
计然起身道:“我还有点事,得出去一趟。难得孙将军大驾光临,月女,你好好和他叙叙旧。”
孙武忙道:“渔父不必避让。你与月女已结为夫妇,夫妻一体,我想对月女说的话,渔父也可以听。”
计然见孙武一眼便洞穿了自己的用意,只好重新坐了下来,命人多置酒菜。
小白闻香而进,见月女与计然同坐了一案,便自行坐到孙武身边。孙武抚摸小白,轻声喟叹道:“如果还像从前那样,该有多好。”
月女道:“叔姬说孙武哥哥因破楚一事生出结症来,那是为什么?”
孙武先是愕然,随即摇了摇头。月女还待再问,计然暗中扯了扯她衣袖,便将话题岔了开去,只问些行军打仗之法、楚地风物之类。
计然所藏美酒甚为醇厚,孙武又不善饮酒,酒过三巡时,醉意已浓。他忽然举箸,敲了两下几案,哼哼了几句什么歌词,便流出眼泪来。月女大惊失色,欲询问究竟,计然及时按住了她,只摇了摇头。
倒是小白,见孙武神伤,举起手掌,放在孙武肩头,大有抚慰之意。
孙武忙举袖掩面,道:“是孙武失态了。”逡巡良久,又连饮三樽,这才道:“我忘不了郢都处处哭声,遍地火光,总觉得自己对那副人间至惨情状负有极大的责任。”
计然早知吴军攻入郢都后有屠城之举,他在楚国的商业也连带遭受了不小损失,只是未告知月女,见孙武因此而负疚神伤,也不好安慰,只道:“吴军大举屠城一事,实非将军所能预料。”
孙武摇头道:“我身为主帅,自负治军严整,军纪严明,不想吴师入郢都后大肆劫掠,比强盗有过之而无不及,责任不在我,还能在谁?”
又叹道:“我当年为了正军纪、明国法,坚持将盈娘等人斩首,甚至因此而与老友陈音交恶。回头想想,我是不是特别可笑,而又可怜可悲呢?”
自叹自怜一番,又自斟自酌,举樽独饮,竟由此而酩酊大醉。
计然叹了口气,命侍从叫进孙武陪乘梅亢,让他搀扶孙武回府安歇。
梅亢不明所以,道:“将军从不饮酒过度,如何今日会烂醉至此?”
月女道:“孙武哥哥心情不好,所以多喝了几杯。你先扶他回去,等他醒了告诉他,我会与计然哥哥,还有小白,再去看望他的。”
梅亢应了一声,自扶孙武去了。
月女正要将在要离墓前遇到“足下”一事告知计然,侍从东润进来禀报道:“有个戴笠的老者求见渔父。不过这个人很有些可疑,臣问他姓名,他不肯告知。让他取下竹笠,以真面目示人,他也不肯,只说非要见到渔父不可。”
计然道:“领他进来。”东润不免有所迟疑。
计然道:“有月女在这里,你还担心他能对我不利吗?”
东润应了一声,片刻后引人进来。那老者入堂站定后,方取下竹笠,却是几年前侥幸逃脱的剑鸣。
计然和月女均大为诧异,异口同声地叫道:“是你!”
东润也认出这人便是曾到渔场补镬的补釜匠,欲拔兵刃,计然摆手道:“先听听他怎么说。”
剑鸣施了一礼,道:“剑鸣拜见渔父。”
计然点点头,道:“你是为令爱桑碧来向我兴师问罪的吗?”
剑鸣道:“不是,我早知是夏至杀了桑碧,跟渔父无干。今日前来,剑鸣是想拜托渔父一件事。”
月女插口道:“你跟你女儿桑碧,胆子都出奇的大。当年你杀死市吏被离,恶行暴露后,被吴王阖闾亲自下令通缉追捕,而今依然是阖闾执政,你竟还敢公然露面。”
剑鸣缓缓道:“我自知有罪,也不敢多作辩解。今日登门,也是迫不得已,只要渔父肯出面援救干将、莫邪夫妇,我愿意投案自首,以死谢罪。”
计然闻言大为惊奇,问道:“你是为干将、莫邪而来吗?他夫妇二人不是在莫干山为吴王锻炼神剑吗?”
剑鸣道:“神剑数年未成,吴王阖闾已动雷霆之怒,限令干将、莫邪三月内必须铸出堪比泰阿的神剑,不然会将干将夫妇及弟子尽数杀死。可炼剑一道,在于天时、地利、人和,机缘不到,干将、莫邪兢兢业业,数年未能有成,又怎能在三月之内炼出可与泰阿并肩的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