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系列(142)
作者:九把刀
我拿出昨天寄到我住处的蝉堡,用打火机点燃。
蝉堡化作妖异的火光,映著鬼哥残破的脸孔,撩动的光影让鬼哥的五官有了最後的表情。是带著一丝无可奈何的、
苦涩的笑。
「不怪你,世事难料,千金难买运气好。」我微笑,安慰道:「把厄运留给这一生,下一世别再动刀动枪了。」
不管鬼哥同不同意,如一大串废话的人生,就总结在这个句点。
蝉堡烧尽,最後一缕灰烟从我的手指缝中吹向天际。希望鬼哥的幽魂也夹杂在这缕破碎的灰烟中,了无遗憾地离开
沈重漆黑的棺柩。
回到冷冷清清的铁椅子堆中,我思量著今晚又得到黑草男那里买一些平平淡淡的梦来做,否则又会睡不好了。这种
情况不知还会持续
多久,一想到就开始精神不济。
「请问你是阿鬼的朋友吗?」一个警察终於问到了我。从刚刚我就看著他一路从座位左边问到右边,一脸的无精打
采。
「算是吧,阿鬼常帮我算命。」
「认识多久?」
「一年多。」
「你对阿鬼的犯案动机有多少了解?」
「从报纸上了解。」
「他有没有跟提过什麼特别的?」
「没什麼特别。」
「谢谢你的合作,这边有些基本资料你帮我填一下,然後签个名。」
「不会。」
我跟参与办案的警方聊起了那晚的情形,拼拼凑凑,大致明白了整个过程。
与我电话商妥变更计画後,鬼哥展开砍手之旅。他先在社区篮球场旁的公厕将一名小鬼的手剁掉,并问出另外两名
小鬼的下落,鬼哥
随後赶往结伴行窃的两名小鬼经常出没的公园。
当时,两个小鬼正在公园凉亭下分赃刚刚从便利商店偷来的东西,附近没什麼人,沉著冷静的鬼哥吹著口哨走进凉
亭,刀起刀落,断
了手的两个小鬼立刻昏死过去。鬼哥用橡胶管绑在两人伤口上缘止血,然後将两只断手丢进凉亭旁的垃圾桶便走。
阴错阳差。
一群经常出没在公园附近的飙车族正好约了另一个帮派的混混在公园谈判,左等又等瞧不见对方的人马,却见鬼哥
低著头匆匆走过,
血气方刚的飙车族於是将鬼哥拦住盘问。只见鬼哥身上有血、袖口藏刀,这一下误会横生。
飙车族於是将鬼哥团团围住,你一刀我一刀……
杀手只有两种方式退休,鬼哥选择了最坏的那种。
「这种年头飙车的小混混最狠了,连黑道大哥也不看在眼里……」
「人聚在一起脑袋里的东西就会变得很可怕,上次不是有个路人在路口不小心看了飙车族一眼,背上就被插了一把
蓝波刀?妈的,差
点就当场翘毛。」
「现在即使掏出喷子,那些飙仔也不见得怕了你,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
警察抽著菸,说若是他值勤遇到飙车族,连警笛都不敢亮起来。另一个警察说,上个月有个刚出狱的黑道大哥在路
边啐了飙车族一句
,肚子就被插进一把生鱼片刀。有个警察偷偷说,其实这五个犯下轮奸罪的小鬼被鬼哥给死砍残也不坏,因为他们
迟早会变成更可怕
的废物,其馀人纷纷表示同意。
我听著,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没等到公祭结束我就走了,撑著伞来到细雨纷飞的忠孝东路。
25.
诊间里谧著淡淡的精香。
这次我预约了整整三小时,可以无止尽地赖在这张沙发上。反正台风快来了,也不会有人急著找医生讨论脑袋里的白痴幻觉。
「我犯了错。」我揉著太阳穴。
「发生那种事,你硬要揽在自己身上,只能说你把自己看作上帝了。」蓝调爵士手指捏著茶叶,轻轻放在壶里:「没有人可以掌握运气,九十九,阿鬼只是提前走到了他该走的路。」
「我犯了错。」我揉著太阳穴。
「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明明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你这麼想不过是自找麻烦。不过你既然付了钱,精神科医生就该继续开导你不是?」蓝调爵士冲下刚煮沸的水,不疾不徐道:「换个方向,我们做杀手的取人性命习惯了,偶而也会有同行不幸遇到了死劫,这也是很理所当然吧?每个杀手在成为杀手前都有了在生死里打转的觉悟,我不认识阿鬼,但阿鬼想必也不例外。」
蓝调爵士冲著茶,空气里本应很浓郁的茶香,钻进我的鼻腔里却是淡然无味。
我的身体里,还蓄满了告别式上的萧瑟。
「连续接下王董的单,让我隐隐心神不宁。」我闭上眼,回想双脚浸行在马尔地夫海水里的沁凉感觉:「那些数字弄得我鬼迷心窍,王董开出来的单子我也想不到理由推辞,每一张单子上的目标都是无可挑剔的该死,但我老觉得不大对劲。」
顿了顿,我继续说道:「也许是我的运势开始下滑了,拖累了鬼哥。」
「对於运势我就没有研究了,但我没听过经纪人有所谓的法则,或是职业道德。」蓝调爵士将一杯茶水递了给我,淡淡说道:「如果你真觉得你有能耐拖垮身边的人,也许你该考虑将某些单子给退了。」
「退单?理由呢?」
我的手指被越来越烫的茶杯给炙著,但我不在乎:「当杀手时最让我心安理得的,是我从不判断谁该杀谁不该杀,我只是个拿钱办事的工具。後来当了经纪人,让我远离罪恶感的理由还是一样,我绝对不判断谁该杀谁不该杀,我只负责完成雇主的期待,就这样。」
「可以理解,与价值判断保持安全距离,百分之百你的作风。」蓝调爵士的语气带了点称许的意味。
我喝著茶,有点狐疑蓝调爵士的专业判断。
现在我真正需要的,应该是一杯威士忌吧。
「不过说些让你高兴的吧,刚刚你进来前十五分钟,电视新闻快报说,李泰岸在自家遭到毒蛇咬死。」蓝调爵士坐在桌子上,捧著热茶说:「我觉得那家伙死得好,跟我一样拍手称兴的人一定不少。换个角度想,虽然不是你的本意,但你的确参与了一件好事。」
竟这样鼓励我。
「杀人从来不是好事,只是我们的工作。」我又皱起眉头:「你知道吗?自从鬼哥仆街後,王董一连下了五个单。短短七天,下了五个单。五个单。五个单。五个单。」
我看著落地窗外灰压压的天空,不再有光线从完美的角度射进诊间,而是淅沥沥打在窗上的模糊雨点。
「不收你的诊费,我真想听听是哪五个单。」蓝调爵士眼睛一亮。
「一个比一个扯。」我嫌恶地说。
第一个,是在谈话节目中批评大法官城仲模带女人进宾馆的名嘴唐向龙。唐向龙以前也是个搞婚外情的能手,还把女人带回家上小孩的床猛打炮,丑事最後被自己的娘亲爆上了数字周刊,一时沸沸扬扬。现在大言不惭干谯别人搞婚外情,引述王董的评语,简直是无耻。
「无耻的人都得死的话,我们就没政治谈话节目可以看了。」蓝调爵士说。
「不看那些节目也没什麼了不起。」我皱起眉头:「无耻的人是不是该死也不是重点。」
第二个,是屏东某宠物繁殖狗舍的负责人。该负责人长期虐待上百只宠物犬,任这些宠物犬饿死泰半,不幸还活著的也瘦成皮包骨、肠胃萎缩,在获救後只能勉强接受灌食,新闻报导里的画面触目惊心,任谁看了都会掉眼泪。这个新闻正好被坐在电视机前蒐证的王董看见,算狗舍负责人命中注定该死。
「不好意思,这个我也觉得该死。」蓝调爵士举手。
25.下
我从口袋里拿出王董在网路上列印出来的,皱皱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