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系列(124)
作者:九把刀
由让我浑身不自在,因为这意味著我不是杀人的人道工具,而是一个有价值判断的人性容器------这令我觉得这个
人的死在道德上我也有一份。这根本不对。
所以在执行能力范围内,我什麼单子都接,也杀了不少人,吐了几次。
然而当我做了九十九次恶梦之後,我就不再干杀手了。
这是我的制约。
那对可爱的双胞胎姊妹,就占了其中八十七次恶梦。
制约非常奇妙。就在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双胞胎姊妹的阴影时,所有的恶梦在我退出杀手那天正式结束
,就像海啸快要形成却瞬间潮退,海水一退千里永远不再袭岸。这个现象连天桥下的黑草男也没办法解释。
你问我不当杀手以後,我怎麼办?
世事难料,我什麼都信。
我是存了好大一笔钱,也有一些类似环游世界的庸俗规划,但就在我正好完成了制约隔天,我的前经纪人过世
在荣总。死因跟不得善终一点关系没,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得了鼻咽癌,某夜在化疗的睡梦中死去。
当时我正好买了束花去探望她,她的遗物给了我一点启发。
「请问你是家属吗?」护士。
「不是。」我将花放在隆起的白布上。
「那麼,你是九十九先生?」
「对。」
「高老太太有东西留给你。」
我的前经纪人到底还是了解她旗下的杀手,依照遗嘱,律师将她的大笔遗产扣除阴险的税金後汇往在美国教书
的女儿,而我则接收了护士转交给我的杀手经纪记事本。
记事本里面没有任何一句话是真正留给我的,连一句「这东西就交给你了」之类的寒暄都没有。
里头有的,尽是一些我既熟悉又陌生的数字。
几个只曾听过名字却未曾谋面的「同僚」连络资料。
几页常见委托人的档案。
如你所料,我坐在安宁病房外的蓝色塑胶椅上,翻著记事本,翻著杀手职业背後另一道复杂的人际机关。摸索
著我往後的人生之道。杀手经纪。
那天,也是下雨。
4.
(上)
八年了。
我想聊聊我底下的杀手。
他们值得一聊。
从我正在等的这个人当作故事的引线,似乎比较引人入胜,因为他的委托相当奇特,好莱坞导演跟社会学家一
定都有兴趣买下他脑袋里的想法。
大约是八个月前,我接到一通老客户的电话。他说有个朋友想杀人,希望我能帮他解决,并快递了前往马尔地
夫群岛的来回机票,与一小笔出勤费给我。
「弄得这麼神秘,是不是有去无回啊?」我泡在浴缸里,看著手中的机票。
「九十九,你不是常说你的命比猫还硬,现在怕啦?你放心,他是我的好朋友,他找上你纯粹是我推荐。你信
用好,态度佳,办事的方法多,除了阎罗王以外找不到比你更可靠的宰人专家了。」
「绕口令啊?」我失笑,倒也有些得意。
「总之,你一下飞机就会有人接你,享受旅程吧。」
机票的日期就在隔天,看来这个新委托人还真迫不及待想杀人。
我一下飞机,就有两个黑人帮我提行李,帮我快速通关。
机场外,一辆并不招摇的轿车已候著,司机是个操台语口音的华人,简单确认了我的身分後,便要载我去见神
秘的委托人。我一坐进车,旁边一身体臭的黑人想学教父电影拿黑布蒙上我的眼睛,我觉得很可笑,於是用过去杀
人时的神神冷冷打量了他,他便不敢坚持,更不敢搜身。
半个小时後,车子来到湛蓝的海边。
海鸥悠悠遨飞,委托人坐在白色的躺椅上,双脚半泡在温和的浅水里。
旁边,还有一只无人的白色躺椅。
委托人摇摇手遣走了他虚无的排场,唤我一个人走过去。
------有点意思,两个人坐在躺椅上对著沈默的大海谈杀人生意。
卷起裤管,脱掉鞋子,我踏著浪花走向他为我预留的躺椅,心想有钱人真爱装模作样,杀个人有什麼了不起,
搞得如此鬼祟神秘。等会儿得跟他提个高於市场的高价,好搭配他自以为的身分地位。
但我一坐下,看见委托人的脸,我不禁傻眼。
这个人,不就是前几天惊爆行踪成谜的鸿塑集团董事长吗?大约一星期前鸿塑集团召开股东会议,但是一向掌
控公司全球布局的王董却没有出席,甚至音信全无,这一离奇的现象引起了媒体与投资法人高度的质疑,鸿塑股价
连续跌了一个礼拜。有一说是王董身体微恙,在和信医院检查出前列腺癌。又有小道消息传出身价百亿的王董已经
遭到绑架,但未经警方证实。
原来,王董是跑到这个世外桃源躲起来了。
「杀手经纪,九十九先生?」他伸出手。
「是,你是鸿塑集团的王董事长。」我握住;他的手掌非常厚实,有了点年纪却很有弹性,足见平时保养得很
好。
「头一次花钱杀人吗?」我注意到他另一只手,小指头用白色纱布包扎起来,指节好像略显短小。
听到我单刀直入,王董只是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是。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王董拍拍我的手,放开。
王董的精神很好,虽然已经年近六十,肥肥的肚子外凸,但红润的脸色让他像个四十五岁的中年男子,充满了
中年成功男子的雄性魅力。
事业心极强是王董在各大财经杂志上的写照,现在他宁可让公司股价连续下跌也不愿意透露他的行踪,在此窝
居对著这片美丽的大海说话,绝对不是眷恋渡假,而是有很浓,浓得非将自己藏起来的厚重心事。
浓得,非得杀个人。
「不必介意,每个人难免都有想杀掉的人,只是实践力的差别。」我笑笑。
「当我知道杀手这个行业还有经纪人的时候,我真是大吃一惊。」王董试著放轻松,但他的呼吸速度洩漏了他
的局促:「但是,专业制度是最让人放心的,不是吗?」
「没错,杀人是结合一连串专业技术的职业:观察、布局、做事、清场、离开,每一个步骤都需要保持优雅的
冷静,才能避开不必要的麻烦,最重要的,当然是将委托人留在危险的界限外。」我用经纪人一贯的专业笑容说:
「把人交给我们杀是正确的选择,百杀百死,例无虚杀。最重要的一点是,保密是我们的专长。」
王董点点头,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後是一个名字。
「请问你跟他的关系?」我接过照片,大约是个接近四十岁的男人。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集团年营收达百亿以上的大人物要杀的对象,多半也是个大人物吧------我大概是在
哪本财金杂志上看过。王董想除之而後快的人,多半是某个让他头疼的、敌对集团的首脑人物吧?
「他是我的儿子。第二个儿子。」王董说。
「为什麼要杀他?」我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将照片收好。
「需要问到这麼仔细吗?」王董皱眉。
「需要知道你杀儿子的动机,一方面是我个人兴趣,一方面可以在交代杀手做事的时候,避开可能让警方联想
到你的杀人方式。」我耸耸肩,说:「当然了,如果你不想说也没问题,我们可以采取最传统的高空狙击方式把目
标除掉,板机一扣,乾净俐落。」
「我了解。」王董手杵著下巴,微微调整身体的姿势。
「所谓的专业就是罗唆。」我笑笑,没有把眼睛继续压在王董身上。
浪静静来了,将我们的脚埋在带著细沙的暖暖咸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