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帝王妻/璃妃传(47)
作者:风宸雪
吟芩领命下去,我继续倚在榻上,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微觉有冰凉滴于脸颊,一滴一滴,连绵不绝,从倦睡里悠悠醒来,丝帕轻轻挥拂那滴冰冷:
“望舒,你又闹!”
那丝帕却被拽住,再也动不得,缓睁明眸间,嗔道:
“越发没天了,才躺一会都来恼我!”
“昭仪的天是什么?”映入眸内的却是一双墨黑若辰星的眸子,他唇边弧度微扬,俯着身子望向我,丝帕那端正牵在他的手里。
“皇上——”我轻声嗫喏,“臣妾的天,自是如今目极之处。”翦水美眸望进他的眼底,触到的,却是一缕闪避的眸光。
他唇边弧度敛了,松开牵着的丝帕:
“怎么如此贪睡?晌午都过了。”
因着天渐炎热,他下朝便换了宝蓝嵌金丝浮云龙纹纱袍,愈衬得面如冠玉,星眸幽明。
“臣妾素是畏热,晚上睡得又浅,才犯了夏困。”缓缓起身,道:“已预备了午膳,皇上还没用?”
他微微摇首,手上握的一根纯白的簪子垂落我眸前,簪体玉白,独独簪头刻的芍药蕊心沁着一点金色晕彩,丝光旖旎绕缠,愈衬璧白无暇。
原来方才的点滴冰凉于颊,便是这簪子。
“这是砗磲制成的簪,可宁神镇心,赐予昭仪吧。”他语气淡然,甫坐上榻,没有温度的手将我散落的青丝揽过,我稍稍转身,龙涎香萦绕间,他悉心理顺丝发,挽成随意的垂髻,再将砗磲簪插上固定。
第三卷 缘缚 第54章 意绵绵帝君情隽(下)
他手势熟稔,不过片刻,髻已绾成,我才要回身谢恩,他却突然从背后拥住我,洁白修长的手指交握,将我圈在中央,就这样,将脸埋于我的颈后,许久许久。
然后,我听到他低不可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痒麻的气息,吹起我侧颊的红晕,顺着鬓角一并笼上素脸:
“等朕把前朝的事安排妥当,咱们就去避暑别宫。”
“咱们”,二字从我心底漾过,莫名的悸酥:
“皇上去哪臣妾都愿陪着您。”我的手轻轻触上他的,他却蓦然放开圈住我的手。
将臻首俯低枕在他的膝上,回眸望向他,分明读到他眸底却掠过一丝悲意,浅浅地,但却清晰无比。
他见我望向他的黛眉微微颦起,伸手替我抚平眉心:
“传膳吧。”
莞尔笑了,他已拥我坐起,我们仿同平常夫妻般,牵着手,步往外殿用膳。这样的时刻,我知道自己是极其幸福的。但,会有一丝恐慌弥漫,因为不知道如斯的幸福会戛然而止在何时。
这份幸福,来之不易,当中经历的挫折、牵缠,会一直留在彼此的记忆深处。
金丝未断的猜忌,源于不信任,而信任这词于幸福而言,却是妥稳的根基。
所以,即便此时他选择相信,但,将来呢?心忽嚼到了一丝痛意,我竟然如此惧怕“将来”二字。
开始明白,幸福是种奢望的东西。我所能做的,也仅是珍惜,对,是珍惜!
午后的阳光普射在那鸿溪水之上,波光潋滟地映照于窗棱,衬得那棱上曲弯的水印子便似跃动般,直往人身上扑,和着殿内的冰块残留在肌肤上的冷凛,一并袭上来,不由得寒噤凛凛。
后宫波谲云诡莫若此,稍不甚,尸骨焉存。
他似觉到般,手更紧地牵着我的,可,我可以一直如此倚靠吗?
这个答案,即便尊贵天骄如他,亦是给不出,也无法给出。
前朝和后宫,从来就未曾分开,也不会分开。前朝的倾轧,后宫的争斗,再再地都会以一种磅礴而密不可分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胜者,贵胄满门,败者,就必须要用命来偿还方罢。
我的眼眸在迈出殿门触到那抹炽灼烈日光芒时,微微眯起,然后,我看到,这道刺目的光华流转间,恰似染了极浅至淡的一抹血色,渐渐醇厚地积蓄起来,在庭院的树荫斑驳光影中散落,洇着那玉色的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亦着了一丝隐晦的腥气,丝履缓缓踩过疏影,血红浸上了履尖,再避不开,只嗖地一下,便沁了进去,映着这个夏日,终不再苍白平和……
第三卷 缘缚 第55章 步履维艰心计深(上)
靖宣四年七月初一,是天烨登基以来第四个“天长节”。
又恰逢对东歧一战反守为攻,战势大捷。
天烨大宴群臣于紫禁最高处——文奉殿,三品以上升殿,余列于丹墀,赞拜如仪。
太后携草病体稍愈的婧瑶皇后同时宴请后宫诸嫔妃、王妃、公主、命妇于文奉殿后的朝凰殿,均设仪仗、女乐。
其时,御林军设黄麾于殿外之东西,教坊司设九奏乐歌于殿内,设大乐于殿外,立三舞杂队于殿下。
列旗帜,被金甲,衣鬓影香间,这一年,他二十四岁,我十五岁。我端坐朝凰殿,眸光穿过九重宫阙,却望不尽那宇穹空之袤。
衣珠翠缇绣,连袂歌未尽,珍馐佳肴仍是让我没有任何食欲。宴过半旬,因着天气炎热,纵然殿内堆了几多冰山,依然抵不过热浪袭涌,香汗微微,起身,退至后殿更衣。
名为更换衣衫,实是正殿内舞乐频频,觥筹光影,愈发晕沉,褪下翠纹织锦宫装,换上捻金锦镶雪绢罗裙,信步迈出偏殿的侧门,走往一边的观景台,往下眺望,紫禁巍峨的宫殿尽收眼底,映着午时艳阳荣光,昭显着盛世浮华。
文奉殿与朝凰殿分前后建在紫禁城北隅的朱雀台上,台高十丈,九阶为一层,分十层叠次而上,台下则引京河水经暗道穿朱雀台流入御池,波光潋滟,水影迷离间,越烘衬出高台的气势非凡。
朱雀台平日一直有禁军守卫,遇有宴席,或得皇上恩准,方可登台。所以,我纵然入宫年余,亦是第一次踏足,对周遭的景致未免新奇。
素是怕热,此刻却不畏那骄阳灼耀,略带着舒心地醉于美景中。
然而,美景终是有限,心中此时所念的又岂仅仅止于这景。
“芩,堂妹被发落至何处,可是有消息了?”悠悠启唇,在宫内,如今,却需防着一个她,我与烨此时难得的淡宁隽永,不愿为这些事再起任何隔阂。
“禀娘娘,堂小姐据报是入宫充为宫婢,至于究竟派往何宫,奴婢已托着相熟的公公往内务府查询。”
轻轻颔首,眸光依然流连在宫殿盘郁、画彩仙灵,直到被一娇柔高傲的女子声音打断:
“昭仪好兴致,离席来了此处。”
回眸望向那女子时,原是贤妃,她只带了一名贴身宫女,摇着纨扇,冷冷地盯着我,六个月的身孕有些许见形。
“臣妾参见贤妃娘娘,”欠身行礼,“贤妃娘娘来此处,莫非同样是为赏景而来?”
“只要本宫愿意,随时可以登这朱雀台,倒是昭仪,可得好好把握这难得一次登台高望的机会。”她语中带刺,刻意咬重了最后一句的发音。
第三卷 缘缚 第55章 步履维艰心计深(下)
我依然恭顺浅笑:
“贤妃娘娘深得圣恩,自是臣妾无法比拟的。”
“昭仪心里真是如此认为?”她慢移莲步,走近我,呵气若兰:“这月余,皇上下朝便往倾霁宫陪昭仪用膳,这份隆宠,昭仪怎说比不上本宫呢?是昭仪不屑圣恩,还是轻视本宫呢?”
容色不惊,低眉敛眸:
“娘娘居正一品妃位,现携理后宫,臣妾仅是嫔位,此其一皇上宠眷娘娘犹胜臣妾之处;其二,娘娘终日为后宫诸多事务劳神,岂能兼顾伺候皇上饮食之事,臣妾卑微,理应替娘娘分忧;是以,臣妾怎会不自知,而妄与娘娘相提并论?”
“昭仪乃当朝丞相之女,本宫可看不出卑微于何处。”她睨着我,唇边隐隐勾起一道浅弧,纤手抚上隆起的腹部,“不过,再如何贵胄千金、蒙圣垂恩,于皇嗣之尊,皆是无法同日而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