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出书版)(11)
作者:朵朵舞
重回马车已有大半个时辰,绛萼的唇依然没有血色,似乎心有余悸:“到底是曾浴血沙场的将士,与一般侍卫大不同。”
子虞轻轻靠在车壁上,神色较为平静,心中却莫名地急跳,激动又感伤:这就是北国的军旅,就是父亲和大哥征战一生的对手,这个念头像蚂蚁一样在她心头噬咬,微微的疼。
刚才那一幕如此深刻地烙在众人的心头,抹也抹不去。
车外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倒像踩在人的心头,隆隆前行。
华欣公主倏地握住子虞的手,柔声道:“子虞,刚才多谢你提醒我。”
子虞一笑,却发现华欣的目光异常明亮,似乎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她讶然问道:“公主怎么了?”
绛萼和穆雪也发现了华欣公主的神色异常,纷纷注视过来。公主笑道:“没事。我只是在想,能掌控这样一支军队的君主,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这一夜她们宿在沧州外的传舍,侍卫层层严守,把传舍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夜,幕色沉沉,风飒飒地拍打着窗户,子虞侧耳静听着,模模糊糊中睡着了。
梦中又回到了家里,文嫣笑嘻嘻地拉着她一起在院子里玩耍,枙子花盛开,朵朵缀在叶间,馥郁芬芳。可转眼一变,她们又到了囚室中,黑暗中不透光亮,文嫣坐在囚室的一角,哭着喊她。她却怎么也走不过去。
她又急又慌,忽然耳边呜咽声大作,她一惊,恍惚着就醒了。
窗棂泛白,隐隐透光,原来已经天亮了,子虞在枕上辗转,睡意全消。
忽而想起了文嫣,她才十三岁,一个人留在宫中。昭仪瑶姬曾说过,只要子虞在北国做得好,文嫣在宫里的日子自然就过得好——这“做得好”到底是什么含义呢。她和绛萼穆雪跟随瑶姬学习北国典仪半年之久,难道仅仅是为了帮助公主得到北帝的宠爱?
退一步想,公主即使能得到北帝的宠爱,对两国的关系真的会有决定作用吗?子虞知道,历史上帝王因为宠爱妃子而影响国事的例子也曾有过,但那些特殊的例子就像是银河中的沙砾,缥缈难测。
子虞叹了口气,忍不住想,瑶姬曾直言她们是送去北国的细作。公主嫁给北帝,她们将身处北国权力的中心,就有机会接触到最关键的讯息,如果把这些讯息整理后送回南国……想到这里,子虞倏地坐起身,背脊上似乎渗出了冷汗。
胡思乱想没有帮她理清脑中的困惑,反而加深了她对未来的迷茫。
窗纸被映地薄如蝉翼,微光投进房来,似乎快要触到床沿。
子虞梳好头发走出房。廊道上寂静无声,光线也还朦朦胧胧,她靠着墙慢慢地走下楼。
厅堂里坐着一个人,衣袍在迷蒙的光线中难辨颜色,只是他背影孤寂,如远山般静远,她便仔细地瞧了两眼。原来是樊睿定,她略沉吟,转身就要重回楼上。
“哎,你是那个罗家的小姑娘对吧?”身后的声音突兀地想起。
子虞只好回过身,敛衽行礼:“回殿下,我在罗家排名第四。”
“我知道,”他含笑道,狭长的丹眸里流转着明媚光芒,似朝霞般叫厅堂内一亮,“我听云翦说过好多遍,四妹子虞,五妹文嫣。倒没想到,去南国就这么碰上你们了。”
听他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子虞倒有些吃惊,微微垂下头去,心想,他与大哥的关系真是非同一般。
“你站地这么远做什么,”樊睿定招招手,“这里不是还有凳子么。”
子虞忙道:“我怎敢和殿下同桌。”
樊睿定“哧”地一声笑了:“那日你从树上爬下来,我不过笑了你一句,你可是狠狠瞪了我一眼,当时怎么不见你这么怕我。”
他这样说,子虞倒不好拒绝了,走上前,沾着凳子的一角坐下,说道:“谢殿下。”
樊睿定又问道:“你妹妹呢?怎么没有随行?”
离京之前,瑶姬已教给她一番说辞,想不到此刻就用上了,她缓缓道:“家中逢大变,又遇牢狱之灾,幼妹体弱受了惊吓,入宫后得瑶姬娘娘怜惜,所以留在宫中了。”
樊睿定剑眉微挑:“留宫中了?瑶姬就一点不体恤你们姐妹分离吗?”
子虞发现他的目光多了一分审视的意味,答道:“幼妹年纪尚小,我怕照顾不来。”
他静默片刻,说道:“我瞧公主的随行有好些乐官和工匠,到了北国怎么安顿呢?”
“我平时不过是陪公主解闷的,殿下应该去问礼官才是。”子虞移开视线。
樊睿定忽而一笑,子虞方才觉得他的笑里带着春风,和煦熏人,此刻却变地不同,真是二月的春风,犹寒如冬,夹着料峭的森冷直扑过来。子虞不敢与他对视,她方才坐下不过沾了凳子的一角,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我还当你们离京前,宫里的人都已经把安排给你们吩咐好了呢!”
子虞微惊,看向他,只见他似笑非笑,凤眸中透着讥诮。她顿时明白了,他在防备她,不仅是她,对整个陪嫁队伍他都抱着一种警戒的态度。他一眼就看穿了这支队伍的用心何在,她说话也并非单纯的闲谈,只不过想要借她打听口风,以确定他心中的想法而已。
子虞觉得难堪极了,腾地站起身,凳子咯吱一声摇晃,在静谧的厅堂内极为扎耳。樊睿定微愕,她行礼道:“公主快要醒了。”也不等他回答,转身就走。
“北国与南国虽是同根同源,许多地方却是截然不同,你大哥让我叮嘱你要小心。”他对着她的背影道。
子虞的身形微一怔,没有回头,小跑着上了楼。
自樊睿定带着黑甲骑军到来后,陪嫁一行再也不能像往日那样边走边玩。公主为此生了两日的闷气,可这时主动权已经握在了樊睿定的手中,他脸上总是带笑,却真正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华欣连续两三次都碰了软钉子回来,气极了道:“我看他防我们防地跟贼一样,都是妇孺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知道他防来做什么。”
子虞笑道:“我们要真是孔武有力的鲁男子,他未必这么担心。”
穆雪接口道:“可不是,别说是公主,就是子虞和绛萼下了车,那些平日凶神恶煞的黑甲军也看地转不开眼呢。”
绛萼抡起车里的五福图样锦团就扔了过去:“你这耍贫嘴的,我怎么就没瞧见他们转不开眼,定是你自己下车的时候才有的事。”穆雪紧紧按住那个锦团,口中呼:“恼羞成怒……”
子虞见她们俩又吵了起来,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华欣公主也稍微舒展了眉头。
四人在马车里闲聊打趣,一路上倒解了不少闷。
三日后,她们来到了路程中南国的最后一个城镇——碧丝城。这座城的名字来源于一种丝绸。据说曾经有位年轻的妇人居住在这里,她的丈夫在新婚的第二天就被征兵带走了。妇人思念丈夫,在染丝绸时泪水滴入染缸中,那匹布染成之后,竟然格外烟翠明泽,缎面柔腻如少女凝肤,这种丝绸被命名为碧丝绸,这座城因此出名,而后顺理成章地被称作碧丝城。
这座城后十里就是南北两国交夹的金河。
随着金河的临近,子虞想起父亲正是在金河战败自刎,心情不由沉重起来,每日听到车外铁蹄如雷,更是心烦,胸腹间如同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而亲人往昔的笑脸总是在夜晚闯入梦中。她几夜连着泪湿方枕,那些痛深深烙进她的心里,反倒沉淀了下来,她也终于渐渐平静了情绪。
华欣公主在到达碧丝城的第一天,就坚持要下车去城中一游。
樊睿定噙着慵懒的笑容说道:“这碧丝城不过是边陲小城,公主何等身份,等到了庆城,公主自会见识一番繁华。”
华欣公主一路连连被拒,有些微怒:“庆城哪能和碧丝城作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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