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番外(646)
作者:流潋紫
母后在喊:“璟嫔,你放开雪魄帝姬,哀家饶恕你所有的罪!”
璟嫔的尖声大笑让我头晕。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狠狠地照着璟嫔的手臂咬了下去。璟嫔大声呼痛,手中的刀却未落下。正忙乱间,恍惚一个人影猱身从斜刺里横扑过来,很重的一击,我和璟嫔都被扑在地上。“桄榔”一声,璟嫔的刀脆生生丢了开去,连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我知道,璟嫔的手骨断了。持逸一把扯了我起来,他的力气很大,牢牢抓住我的手急道:“你没有事吧?”
手臂上被璟嫔割裂的伤口一滴一滴落下血珠来。我心中一暖,对上的关切急迫的眼神,浑不觉得疼痛。惟觉春风扑面,整颗心都是温暖笃定的。
我没想到,是他来救我。
他的神情,是一个红尘之外的浮屠不该有的神情。
璟嫔已经被侍卫制住,牢牢摁在地下,口中犹是对谢皇后和母后咒骂不绝。母后一把拉过我搂在怀里,手中全是冷汗,神色疼惜不已。皇后很快恢复镇静,命侍卫把她带了下去。
母后连连谢过持逸,见皇后依然恭谨站立在阶下,知道是要请旨怎么处置璟嫔。我犹自惊魂未定,母后满脸嫌恶之色,沉声道:“本已轻饶了她,竟还这样不知死活。赐弓弦绞死。看守她宫禁的侍卫全部处死,连个妃嫔都看不住,让她持凶杀入颐宁宫,都是做什么吃的!”母后缓一缓气,“她自己的罪孽,就不要牵连她母家了。她不要做人,庆福帝姬以后也要做人。”
皇后恭顺答了句“是”,随即告退了。
持逸随着人群出去,望一望我,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再见到持逸,已是好几日后了。在宫中我并不能时时去找他,要见他一面,不是那么容易。何况为了救过我的缘故,母后对他宠遇优渥,远在诸僧之上,常常请他去颐宁宫中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不引人注意的小沙弥了。
我在辛夷树丛深处见到他时,他正从母后宫中出来。串珠机警,忙拉了芷儿走开去一旁守着。
我直截了当,“璟嫔要杀我的时候,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死,才来救我的。”
他平静的没有任何表情,“我是出家人,舍不得任何人死在眼前。”
我“咯咯”一笑,“你别骗人了,你若是像关心旁人一般,怎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他的眉毛上渗出汗珠,神色古怪道:“什么眼神,小僧不记得了。”他抬头看天,顾左右而言他,“天气真热。”
刚下过两天大雨,天气刚晴朗起来,湖水蓝的云天,有大朵浓密的白云清淡地漂浮,偶有微风自树叶间簌簌而来,只觉清凉舒畅。
我轻轻凑到他耳边,笑道,“我知道你真是不舍得我,我欢喜极了。”我的声音更低些,“持逸,你喜不喜欢我?”
他不似上次那般急躁,坦然道:“喜欢。佛爱世间众人,小僧喜欢帝姬,和喜欢每一个人都一样。帝姬可满意了?”
我的泪意瞬间涌了上来,想了想反而开怀笑了,“持逸,你的嘴比死鸭子还硬。”
他的眉宇间忽然有些萧索:“佛陀传教的时候,从不在同一棵桑树底下连宿三次,为的是不愿多滋生尘缘。不三宿桑下,佛陀尚且怕情缘,何况于人。三宿桑下天亦老。帝姬,请你体谅。”
我怔一怔,道:“三宿桑下天亦老。既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偏要你三宿桑下。”
他不再理睬我,只余我一个背影,独自诵读《金刚经》。
我觉得委屈,委屈之外更生了几分倔强,道:“持逸,你害怕情缘是因为你心中已经生了情缘。你以为诵读经书,就可以让自己的心回到红尘之外么。”
他依旧不回应我,只是诵读的声音越来越大。
去求母后,她未必会答应,且槿汐姑姑说母后亦要信守承诺。我想,我应该先去找那个人。
当晚,我在上林苑的知春亭召见了楼归远。
乌木雕花牡丹刺绣屏风之前,他衣冠端整,神采奕奕,或许是我突然的召见让他有些兴奋和紧张,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公主府建造的进程。我想,他看不见屏风后我无可奈何又厌倦的神色。香妃色绫子如意云纹衫穿在身上有莫名的厚重,让我出汗,满头的珠饰也过于沉重。他说话的时候,我几乎插不进一句嘴。只好无奈地听着。
侍从和宫女如木雕一般肃立在周遭,静夜里他滔滔不绝的声音和着远处的蛙鸣,有些突兀的滑稽和可笑。
我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立刻闭嘴了,奇怪地望着我。
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的掩饰,“楼大人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儿?”
空气里的确有一股奇怪的香气,楼归远干笑一下,道:“微臣因觐见帝姬,怕夏日汗味不雅,是以用了天竺水。”他解释:“天竺水中有槐花、淡巴菰、天竺葵和麝香,最能止汗味。”
我咋舌,麝香?男子用这些?我说不话来。只好老实说:“楼大人,孤不愿下降与你。希望你明日上朝,向皇兄辞婚。”
他大惊失色,“可是微臣有得罪帝姬的地方,还请帝姬原谅。微臣是一心想迎娶帝姬的。”
我摇头,“你并没有得罪孤的地方。是孤自己不愿下降。”我千方百计的寻理由,“孤年纪尚幼,仍想陪伴母后一段日子。孤还有和睦帝姬、怀淑帝姬、令娴帝姬几位姊妹,你也可向她们求婚。”
他静静道:“可是微臣已获凤台之选,即将成为您的驸马。”
“可孤不喜欢你,不甘心下降,以后必然夫妻不和。”
他平实地笑:“微臣说过,微臣会谦让帝姬。”
“做夫妻,不是谦让就能终老的。何必你委屈孤也委屈呢。”
“帝姬下降的文书已经告知天下,帝姬反悔,皇上和太后颜面何在?”
我强抑住怒气,道:“楼归远,孤是帝姬,希望你能尊重孤的意思。毕竟下降与你是孤与你两人的事,不是你一人情愿就可以的。”
他良久不做声,我看不明白他是什么神色。他终于说:“三日后,微臣会向皇上和太后上书。”
我以为他是答应了,心下很是松了一口气,向芷儿道:“天色暗了,你好好打灯送楼大人出宫。”
通明殿里点满了通臂巨烛,檀香浓郁沉重的气味如要窒住人的呼吸。
檀香。母后宫里常年焚香,沉水香、苏合香、瑞脑香,林林总总,名贵无比。只有每年暮春时节,母后都要会焚上檀香。母后说,檀香,是让人静心的香。
晚课的人已经散了。持逸独自跪在佛像前诵经。沉沉繁冗的经文在他口中念来如同天国的梵音,是叫人沉溺的魔法,呼唤我情不自禁走向他。
三十丈高的佛像遍体漆金,在灯火下反射出耀目的流水样闪烁的金光。
莲步姗姗,雪绡衣裳宽大的衣袖在微凉的夜风中飘拂,微曳的柔软裙角无声的拂过明镜似的地面,精致的刺绣花边,衬在墨玉似的地上,一步盛开一朵雪白莲花。
轻缓移步接近他。那些记忆自心底蔓延缠绕,因了他的光亮,绽出第一朵曼妙无双的花。
走至他身旁,面朝佛祖轻盈跪下。雪白的裙裾散开如一朵芙蕖。
我并不看他,抬头仰望着佛像,“持逸,”我曼声道:“佛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他手中敲着木鱼,托嗒托嗒如落在心上。“是。雪魄。佛通晓大千世界万事万物。”
我微微垂下眼眸,看见自己沁出一点汗而发亮的鼻尖。发间斜挽着一枝汉白玉的梅英采胜钗,垂着细细巧巧的瑛珠,那样圆润,那样凉,触在滚烫发热的脸颊上。
“那佛知不知道我想嫁与你为妻?”
木鱼刻板平稳的敲击声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凌乱。有一阵凉风激荡进大殿,回环四周,呼呼如窜行翻腾的蛟龙,横扫一切。经幡与重重帷幕翻乱卷起,像舞姬歌舞时舒卷自如的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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