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番外(64)

作者:流潋紫


槿汐直挺挺跪下,“小主实在无需妄自菲薄。先前华妃娘娘有丽贵嫔、曹容华相助,如今只剩了曹婕妤在身边,可是秦芳仪、恬贵人、刘良媛等人未必没有投诚之意。而小主一人实在急需有可以信任的人加以援手。否则陵容小主的父亲将成为小主家族的前车之鉴。”眼中微见泪光闪动:“小主若是连命也没了,又何求夫君之爱。这才是最要紧的轻重缓急。”

倏然如醍醐灌顶,神志骤然清明,双手扶起槿汐,推心置腹道:“诚然要多谢你。我虽是你小主,毕竟年轻,一时沉不住气。你说的不错,与其将来人人与我为敌,不若扶持自己可以相信的人。他是君王,我注定要与别人分享。无论是谁,都实在不该因情误命。”

“小主,奴婢今日僭越,多有冒犯,还请小主体恕。”

我感叹道:“流朱浣碧虽是我带进宫的丫鬟,可是流朱的性子太急、浣碧虽然谨慎……终究年轻没经过事。所以有些事我也实在没法跟她们说。能够拿主意的也就是你了。”

槿汐眸中微微发亮,“槿汐必定相伴小主左右。”

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也是,已经第三天了。

这三天,陵容没有来宜芙馆一步,遣了人去问候,也只是菊清来回:“小主似是中暑了呢,这几天都没有起床。”

抬头看天,铅云低垂,天色晦暗,燕子打着旋儿贴着湖水面上飞过去了。似乎酿着一场大雨。晴热许久,终于要有一场大雨了。

我淡淡听了,只命人拿些消暑的瓜果和药物给她,半句也不多说。

是夜是十六追月之夜,玄凌宿在华妃宫中。夜半时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焦雷自低回的天际滚过,带来的闪电照得天际刹那明亮如白昼,随即是更深的黑暗。忽忽的风吹得窗子“啪啪”直响,我“哇”一声惊醒,守夜的晶清忙起来将窗上的风钩挂好,紧闭门户,又点上蜡烛。

我静静蜷卧于榻上紧紧拥住被子。从小就怕雷声,尤其是电闪雷鸣的黑夜。在娘家的雷雨之夜,娘都会搂着我安慰我;而进宫后,这样的雷电交加的夜晚,玄凌都陪伴在我身边。

而今晚,想必是华妃正在婉转承恩、浓情密爱吧。

连日来的风波纠缠,心神疲惫,终于无声沉默地哭泣出来。

眼泪温热,落在暗红的绸面上像一小朵一小朵颜色略暗的花,洇得丝绸越发柔软。

侍女们一个个被我赶了出去。越害怕,越不想有人目睹我的软弱和难过。

有人走来,轻轻拨开我怀中紧拥的丝绸薄被。我惊诧回头,轻唤:“四郎……”

他低声叹息,让我依偎于他怀中,转身背朝窗外,为我挡去刺目的电光。他轻声低语:“朕被雷声惊醒,忽然想起你害怕雷电交加的雨夜……”

他的身上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湿漉漉的触觉让我焦躁惶恐的心渐渐趋于平静。

我略微疑惑:“那华妃……”

他的手指轻按住我的唇:“朕怕你害怕……”

我没有说出更多的话,因他已展臂紧紧搂住我。

我不愿再想更多。

他低首,冰凉的唇轻柔触及我温热濡汗的额头,在这温情脉脉的一瞬间,仿佛找到现世的片刻安宁。

我想,也许为了他。我可以再有勇气和她们争斗下去,哪怕……这争斗永无止境……

四面只是一片水声,落雨潇潇,清新甘甜的水气四散弥漫,只余洁净的天水冲去这世间的污秽,长久来的闷热,渐渐消弭于无形。炎热许久,终于能睡一个好觉……

这样雨密风骤,醒来却已是晴好天气。

服侍了玄凌起身穿衣去上朝,复又躺下假寐了一会儿才起来。

晨光熹微如雾,空气中隐约有草叶的芬芳和清新水气。

门乍开,却见陵容独自站在门外,面色微微绯红,发上沾满晶莹露水,在阳光下璀璨莹亮如同虚幻。

我微觉诧异,道:“怎么这样早就过来?身子好了么?”

风吹过,一地的残花落叶,萧疏却鲜艳到颓靡。浮光霭霭,阳光透过树叶的斑驳落在陵容身上,明昧如梦如幻一般。

她扬起脸,露出极明媚温婉的笑容,盈盈行了个礼,道:“陵容从前一意孤行,如在病中,今日久病初愈,终于神志清明,茅塞顿开。”

我会意微笑,伸手向她,“既然病好了,就要常来坐坐。”

她雪白一段藕臂伸向我,微笑道:“陵容费了几天功夫才用姐姐赠与的素锦绣成此物,特来拿与姐姐共赏。”

我与她携手进殿,相对而坐。

白若霜雪的素锦上赫然是一树连理而生的桃花,灿若云霞,灼艳辉煌。

陵容低眉浅笑,声如沥珠:“妹妹觉得与其绣一只带着昭阳日影的寒鸦,不若是开在上林苑中的春日桃花,方不辜负这华贵素锦。”

我拔下头上一支金崐点珠桃花簪斜斜插在她光滑扁平的低髻上,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她娇柔丽色。我轻轻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妹妹自然是宜室宜家。”

陵容自是着意打扮了一番,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平罗衣裙,长及曳地,无一朵花纹,只袖口用品红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夹竹桃,乳白丝绦束腰,垂一个小小的香袋并青玉连环佩,益发显得她的身姿如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不胜。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只是将刘海随意散得整齐,前额发丝貌似无意的斜斜分开,再用白玉八齿梳蓬松松挽于脑后,插上两枝碎珠发簪,余一点点银子的流苏,臻首轻摆间带出一抹雨后新荷的天然之美。

我亦费心思量衣着,最后择一身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的轻罗纱衣,缠枝花罗的质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玲珑浮凸的浅淡的金银色泽。整个人似笼在艳丽浮云中,华贵无比。只为衬托陵容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陵容像二月柔柳上那最温柔的一抹春色,我则是天边夕阳下最绮艳的一带彤云。

艳则艳矣,贵亦无匹,只是在盛暑天气,清新之色总比靡艳更易另人倾心。

这是一个宁好的夏日清晨,凉爽的风吹拂着微微带来荷叶芦荻的清香。天空碧蓝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绵白的云是轻浅的浮梦,蝉鸣稀疏,凤凰花开得如满树轻羽一般在风中轻轻招摇。

如何看这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牵着陵容的手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行去,但见四面俱是沿湖曲桥,每一梁柱皆绘有描金五彩图案,精巧华丽,四面雕花窗格蒙着碧色如雾的透气窗纱,被凉风吹得四下通开。翻月湖边,几只白鹤优雅立于水间交颈梳理丰满羽毛,悠然自得,十分恩爱,不时还有几只鸳鸯闲睡在桥下阴凉处。一树紫藤自水边树枝上缠绕着横逸而出,泰半临水,风过颤颤轻摇,墨绿枝藤底下,深紫粉白的小巧花瓣翩翩飘落水上,自是落得一片芬芳娇艳。

我低声在她耳边道:“若是寻常把你引荐给皇上自然也无不可,只是这样做的话即使蒙幸皇上也未必会把你放在心上,不过三五日便丢开了。反而误了你。”

陵容手心不住出汗,滑腻湿冷,只低头看着脚下:“姐姐说的是。”

“既然要见,一定要一见倾心。”我看一看碧蓝天色,驻足道:“皇上每日下朝必定会经过此处,时辰差不多了。你放声歌唱便是。”

陵容用力点一点头,紧握我的手,舒展歌喉曼声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拍拍她的手欣喜道:“很好。叫人闻之欲醉呢。”

陵容含笑羞赧低头。

忽闻一声散漫:“谁在唱歌?”

听见这声音已知不好。转头依足规矩行礼下去,“华妃娘娘金安。”陵容久未与华妃交面,一见之下不由慌了神色,伏地叩首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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