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番外(483)

作者:流潋紫


我失笑,“为何不能?以她的脾气如何肯低头服软。何况皇上说什么虽要紧,但宫中风向所指亦要紧。这个时候跌了面子,她还如何坐的上皇后宝座?坐上之后又如何让服众呢?”

花宜撇嘴,“她便以为自己当定了这个皇后么?”

“论家世门阀,论与皇家亲疏,的确再无能出其右者。”

花宜不服气,“可论子嗣论位份,再无人能与娘娘比肩。”

我一笑,“你这样想,她何尝不是。”已是近午时分,我四下一看不见润儿踪影,忙问道:“润儿呢?”

小允子听见动静,忙打了帘子进来道:“早起娘娘去太后处请安,燕禧殿的琼脂姑姑请了四殿下去吃点心了。”他抬头看看日色,“看这时辰按理也该送回来了。”

我默然片刻,“燕禧殿最近很爱来接润儿过去么?”我停一停,吩咐道:“四殿下年幼,以后无论去哪位娘娘宫里玩耍,记得都得你亲自往来接送。”

小允子忙答应着下去了。

我心下明了,无论我肯与不肯,后位一日未定,我与胡蕴蓉便似被逼上一山的二虎,迟早不免恶斗一场。

〖注释:

①山陵崩:对太后或帝后薨逝较为婉转的说法。〗

第二十九章 谁家女儿字莫愁

数日后,太后病势愈发沉重,太医院一众太医守候在颐宁宫内,半步也分不开身。玄凌为尽孝道,除了处理政务之外,总有大半日伺候在太后榻前。如此连续七八日,玄凌也乏得很,每日只歇在我与德妃处。我忙碌宫中事务之外,更要安慰玄凌,为他宽心。

这一日天气尚好,晨风拂来一脉荷香清馨,推窗看去,莲台下风荷亭亭,如蓬了满池大朵大朵粉白的云彩。我在妆台前梳妆,一时不觉看住,回眸的瞬间,晨光熹微的时分,恍惚见得是玄清这样立于我身后,一手抚在我肩上,细赏花开,静候时光翩然。

心中蓦然一软,数年来纷争算计不断的心便如一卷澄心堂纸软软舒展开,被饱蘸了色彩的柔软的笔触一朵朵画上莲香盈然。

良久的静谧,仿佛还是在凌云峰的时光,岁月静好。坐得久了,膝上微微发酸,我不敢转身,亦不忍去看,生怕一动便失去这一切,只觉得有这样一刻也是毕生再难求得的温存。

他温然道:“嬛嬛,眼下事情太多,朕在你这里才能缓一口气,舒心片刻。”

那声音,像是谁在清晨梦寐的混沌间敲起刺耳的金锣,一瞬间触破了我的美梦。我心底默默叹息了一声,带着还未散尽的温柔心肠,伸手握住他的手,“这些日子皇上辛苦了。”

他感念于我这般亲密的体贴,低首吻一吻我的手心。他的气息靠得那样近,带着龙涎香清苦的气味,与他身上的杜若气味截然不同。我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克制着自己不别过头去。

我见玄凌仿佛有些兴致,便提议道:“莲台荷花虽美,终究不及太液池极目远望之美,不如臣妾陪皇上同游太液吧。”

玄凌牵着我的手一路行去,游廊曲桥曲折还复,廊下养着数十只红嘴相思鸟,——那原是安鹂容所养,如今人虽不在了,鸟却依旧活得好好的,啁啾啼啭,交颈缠绵,好不可人。清凌凌碧水里游着红鱼,粉色的睡莲开了两三朵,白翅的鹭鸶栖在深红的菖蒲畔,时而拍起几串清亮水珠。初夏的浓烈在华光流丽的皇宫中愈显炫目,被水波荡涤后的温馨花香更易让人沉醉。

走得远了,我与他在沉香亭中坐下,这时节牡丹尽已凋谢,亭畔有应季的木芙蓉次第嫣然。看惯了牡丹的雍容天香,类似牡丹的木芙蓉却有一份小家碧玉的随和,也是动人的。玄凌道:“才至夏初,太液池莲花不多,反不如这木芙蓉开得蓬勃。”

我含笑远望,“沉香亭中远望可观太液胜景,近观可见木芙蓉开,倒是极好的所在。”

玄凌很是惬意的样子,颔首道:“此刻若有清歌一曲就更好。”他想一想,“叫滟嫔来,也不必叫乐师跟着,由她清清净净唱一段就好。”

如此良日,云牙檀板轻敲,悠扬之曲娓娓漫出,玄凌端坐着,手里擎一盏青梅子汤,轻轻合着拍子抚掌,淡淡芙蓉香只把闲怀来散。

滟嫔的嗓子极清爽,到了尾音处往往带些懒音,慵懒的,无心的,反而风情万种,恰如她这个人一样。她手执轻罗小扇,着一色清淡的霞光色细裥褶子落梅瓣的长裙,漫不经心地唱着一曲《庭中有奇树》: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那样清雅的歌曲,轻烟薄雾一样弥漫整个庭院,丝竹亦成了多余的点缀。金黄而又透明的日光洒在丛丛花树间,分明只添了些许轻愁似的迷朦。

唱得久了,滟嫔停下来歇息,玄凌犹自沉醉在歌声中不能自醒,直到齐王予漓和正妃许氏的出现。

请安过后,玄凌赐他们坐下,我才细细打量这对夫妇。成婚之后皇长子与王妃如胶似漆,并不因许氏的养女身份而失了夫妻恩爱。许是婚后尊养舒心,许怡人更见丰腴,乳白撒桃红底子的宽松交领长衣,玫色镶金抹胸上是雪白盈润珍珠织成的月季花,瑰紫衬裙外系着郁金色敷彩轻容花笼裙,用金线满满堆成鲜花艳鸟,愈加显得她肤光胜雪,华美轻艳。我微微颔首,许怡人已非昔日孤女,寄托豪门。她已是真正的富贵中人,天家金枝。

我问皇长子,“可是来向太后请安么?”

皇长子恭谨答了“是”,又道:“怡人见皇祖母昏迷难醒,心里一直不安,打算先不回宫,与儿臣同去通明殿为皇祖母祝祷祈福。”

玄凌闭眼“唔”了一声,似有赞叹之意,“大婚之后你的确懂事许多。”又问,“怡人可去向庄敏夫人请安了?从前你在宫中多得她照顾,莫疏了礼数。”

怡人眼波一黯,低低道:“去过了。”

玄凌又问:“朕这两天也没空去瞧她,你在她宫里可看见了和睦?帝姬还好么?”怡人迟疑片刻,颇有些支支吾吾的样子。玄凌微微疑惑,不觉张眸看她,“未曾见到也罢了,怎说话这样含糊迟疑?”

予漓见玄凌颇有责备之色,忙起身道:“并非怡人迟疑欺瞒,而是庄敏夫人根本未让儿臣与怡人入燕禧殿请安,燕禧殿的侍女回禀说夫人已去太后处侍疾了。”

“其实庄敏夫人并未去燕禧殿侍疾,因为太后处的宫人说夫人此前才离去不久。奴婢还瞧见燕禧殿的侍女出来倒洗胭脂的水,可见夫人尚在殿中更衣换妆。”予漓才言毕,怡人身后一名侍女已忍不住出言分辩。

“苏子,不得放肆!”怡人急忙跪下,俯首道:“是儿臣的不是,叫夫人意气难平,耿耿至今。去通明殿祈福后儿臣即会去负荆请罪,请夫人责打儿臣出气。”

玄凌颇见疑色,“为了什么事情,你得罪蕴蓉到这个地步?”

怡人盈盈含泪,只咬唇不语。我忙扶起她道:“你是王妃,才做天家新妇,怎可落泪?”予漓涨红了脸也不说话,我虽心知肚明也不好开口,到底是滟嫔戳破,“王妃原是庄敏夫人要举荐给皇上为宫嫔的。谁知王妃与殿下两情相悦,殿下才向皇上求娶了王妃。夫人一腔热心空投,怎不会怨恨王妃临阵倒戈坏了她一番功夫。”

“临阵倒戈?”玄凌轻嗤,“予漓与怡人的婚事是朕做主,她要怪怡人倒戈于谁?她既要举荐怡人给朕,不过是要朕宽心罢了。如今朕赐怡人给漓儿,漓儿有佳偶朕更宽心。她不仅不能识大体,反而为此迁怒怡人,可见她举荐怡人不过是为自己固宠而已!”玄凌举起盏中青梅汤一饮而尽,“这样不识大体,如何像是贵戚之女,反而不如蓬门小女了!”

怡人语意哀婉,“夫人无论如何都是儿臣的长辈,所以怎样有错都不会是长辈的错。若再为夫人之事使父皇动气伤身,那儿臣之罪就万死难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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