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番外(379)
作者:流潋紫
我睨他一眼,微微含笑,“皇上好记性。”
他笑,“你不是一向舍不得戴么,好好的又寻它出来做什么?”
我笑道:“正是臣妾舍不得,所以才特特儿地叫浣碧找出来,好送给安妹妹。”我垂首,轻轻抚摸着镯身,道:“安妹妹新封昭媛,臣妾特意取这个来为她润色妆奁。所以浣碧也说,这么好的翡翠若不配美人,放着也可惜了。”
我说着看了浣碧一眼,只见浣碧眼帘微微一垂,转身出去换了香来重新燃上,才悄悄儿垂手站到外头。
玄凌并未发觉,只听着我的话略有些吃惊,道:“你自己也不舍得用,还去送她?”又笑,“容儿如今封了昭媛,皇后赏了不少东西,光内务府封的妆奁也够丰厚了。”
我含笑取了一颗梅子送到玄凌嘴边,道:“安妹妹的妆奁丰厚是一回事,臣妾的心意是另一回事。只是要拿着皇上赏的东西去借花献佛了,只问皇上依不依呢?”
他笑着把梅子含了,蹙眉道:“好酸。”又笑,“你又不是没好东西在,偏这样小气,拿朕私下里赏你的东西去做人情,你可记着,这镯子是没有记档的。”
我掩唇而笑:“知道是没有记档的。若记了档,怎么敢送出去呢,借臣妾十个胆子也不敢呀。”说着止了笑,盈然望着他道:“臣妾但凡有好的,左不过是皇上赏赐的,否则哪里有拿得出手的呢。”
玄凌笑着抚上我的手腕,笑道:“朕瞧着你从前戴过一串珊瑚的手钏,颜色又正,样子又好,最好的是颗颗一样饱满,衬得你肌肤如雪,最好看不过了。”
我晓得他说的是我封淑妃那日玄清送来的贺礼,心中隐隐一痛,面上还是落落大方的,索性笑吟吟道:“皇上说那串呀,仿佛是臣妾封淑妃那时六王叫送来的,东西真真是好的,可是皇上素日赏的好东西就不少,平日里戴都戴不过来,那珊瑚手钏也就图个新鲜偶尔拿出来戴两日。所以素日里一直叫浣碧收着,只是辜负了六王一番心意,倒像是臣妾的罪过了。”我似笑非笑看着他道,“皇上不说,臣妾差点忘了还有这样一串手钏呢。可惜珊瑚又不是什么名贵东西,拿这翡翠去给安妹妹是有个缘故,安妹妹喜欢翠玉,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皇上倒替安妹妹念着臣妾旁的东西了。”
“朕不过白说一句你的首饰,却招来你一番话,仿佛是朕心疼了容儿就不心疼你了。”玄凌搂过我,悄声道:“难得你这样大方。容儿出身不高,胆子又小,宫里不喜欢她的妃嫔多了去了,难得皇后还肯心疼她一点,当真可怜见儿的。唯独你这么多年都一样待她好,与她情同姐妹,更是难得。”说罢,他轻轻叹了一声,似是十分感慨。
我的目光浅浅从他身上拂过,低首道:“能一同服侍皇上本就是咱们姐妹的缘分了。安妹妹与臣妾同年入宫,一向情分不浅,臣妾又怎会为家世门第所囿,损了咱们的姐妹之情呢。”
玄凌抚着我的肩,道:“你一向最善解人意,也是你最可贵之处。”
我恬静微笑着,默默俯在他肩头,手中的绢子,狠狠蜷在了手心中。
一同用过晚膳,玄凌命乳母抱了予涵和灵犀过来,一起逗了会儿孩子,见孩子也困了,方命乳母抱了去睡。
静夜里风声四起,听得檐头铁马叮叮作响。过了一盏茶时分,竟渐渐下起小雨来,柔仪殿前的池水被雨珠打出圈圈涟漪,又被明亮如昼的烛火掩映着,仿佛白日里赏景一般。
我听见雨声,转头向小允子道:“谁叫点这样亮的灯?”
小允子忙回禀道:“因着下了雨,皇后宫里的小内监来传了话,怕雨天路滑,所以叫各个宫里都多多点了灯。”
我听了只不作声,玄凌正在与我说话,听说下雨了,向外望了一望,笑着斥了一句道:“糊涂东西!这样的雨,点这样亮的灯,什么趣儿都没了。”
小允子忙忙应了个“是”。我忍不住笑道:“是什么?还不去撤下一半灯来。既然雨天路滑,只在隐蔽容易滑倒的地方多点几盏灯就是了。”
片刻灯撤了大半,光景立刻朦胧起来,连雨丝也成了缠绵的柔和银色。玄凌看着我笑道:“这样方有雨夜的景致。”
我轻轻掩袖,微笑道:“皇后也是好心。只是这样照得如青天白日里,一来费了宫例银子,二来也不见得没个摔伤碰伤的。其实只需在容易跌倒的犄角旮旯里多多点上灯就是了。”我“扑哧”一笑,“不是臣妾小气,省些蜡烛油钱,春雨一下,百姓便要播种耕作了,宫里省下这些钱也可贴补些民生。”
玄凌含了一抹赞叹之意,道:“皇后总是这般,还是嬛嬛你当家细心。”
我欠身,温和微笑,“春雨贵如油,皇上又肯爱惜民生,乃是天下之福。想必皇上在朝堂上便可垂衣拱手而治,安享太平了。”
他颔首,笑道:“还是你明白朕的心意。”他停一停,“如此良夜,方才这样灯火通明的看雨景,真算是牛嚼牡丹了。”
我侧首微微而笑,道:“这样的雨夜,做些什么打发辰光才好呢?”
玄凌执过我的手道:“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
我“扑哧”笑出来,点一点他的鼻子,道:“晚来天欲雪,暖酒夜话,却也应景。”
玄凌淡淡笑着,目光只凝在我脸庞上,“朕最爱看你半带醉意,不胜酒力的娇慵。”
我转过身,只看着庭前阶下初初萌生的一点绿意,伸手接了雨丝在手,那样凉津津的雨。片刻,我立于他身侧,回首轻笑道:“不是嬛嬛娇慵不胜酒力,只是今日是安妹妹的好日子,四郎理该去陪安妹妹的,难不成想醉了赖在嬛嬛的柔仪殿里么?”
玄凌却也不说话,只道,“这样好的雨夜,不可随意辜负了。”他神色柔和,微微望着我,笑意沉醉似春,“这光景听琴是最好不过的。”
我扬一扬脸,吩咐浣碧道:“去把本宫的凤梧琴拿来。”
玄凌伸手止住,“那个不好。”
我无声地叹息一句,语气却依旧是轻快的,“去抱‘长相思’来。”说着笑看玄凌,“咱们皇上的耳朵挑剔着呢,轻易还敷衍不过去。”
玄凌凑近我,笑意似轻轻的一朵桃花浮现,道:“你打算敷衍朕么?”说着欲伸手上来。
我一个旋身转开,笑得弯腰,道:“嬛嬛只是不愿敷衍如此良宵罢了。”
他伸手抓不住我,道:“小妮子,跑得倒这样快。”
我笑道:“四郎忘了嬛嬛擅舞么,虽然已经身为人母,还不至这点也躲不开,四郎小瞧嬛嬛么?还是只记得安妹妹的舞姿了?”
他朗声笑道:“瞧你的醋样,朕怎么敢小瞧你,好好坐下弹一曲吧,朕不闹你就是了。”
细雨点点,有温柔的橘红灯光色泽,更夹着一点清亮的银光。我弹得并不用心,只低眉信手续续弹,玄凌只坐在我身边,半靠着青玉案几,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桂花酿。
那酒并不烈,入口只觉甘甜绵长,我并不担心他会喝醉了。
只是这样的夜,这样的雨,这样随意的琴声,身边这个人,慢慢自斟自饮。
清凉的发丝拂在面上,仿佛是他的手指,那样凉凉的,却有甘甜温暖的气息。心潮波动,数年前的旧事幕幕如轻波涟漪漾动,似柔软的羽毛,一片片缓缓浮上心间。
仿佛,还是在从前。竹篱茅舍自甘心的日子。心事的恍惚间,信手拨起一首《北风》:
北风其凉,雨雪其滂。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这首曲子,原是说请人相爱,远在大风雪中同归而去。同归、同去,原是多么难得的情意。只是眼下的我,可以与谁同归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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