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乱臣(30)

作者:诗梳风


“你是跟父母走失了吗?”

小孩还想走,然而被侍卫死死按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回答,沈霓天真单纯地叹了口气:“是个小哑巴呀……”

“你才是哑巴。”

不属于赵州的口音稚嫩而倔强,被骂的沈霓眉毛一挑,伸手去捏小孩的脸蛋——没捏到肉,太瘦了。

她改成捏他的嘴巴:“我和你说了这么多话,你看我是哑巴吗?”

小孩恼怒甩开她,像闹脾气的小猫,只能用粉趴趴的爪子抓她。

沈霓觉得有趣,让丫鬟去烧些热水,打算给小孩洗掉身上的味道,起身就要去梳妆台拿她的玫瑰花露。

“今晚是释空师兄值夜,寺里小沙弥的头都是他剃的,把小孩洗干净后送到他那儿去吧。”

乱草一样的头发肯定藏了很多虱子,洗了也没用,剃了省事又干脆。

小孩一听到要给自己剃头,用尽全力睁开侍卫的桎梏跳下凳子逃跑。

被推开的侍卫连忙伸手把他抓回来,然而恢复体力的小孩灵活得不行,几个弯腰打滚躲避,像个湿了水的胰子似的,怎么抓也抓不住。

沈霓看不清状况,急得起身去看。

还没走两步,那个原本要冲出门的“湿水胰子”突然换了个方向,莽撞将她推到在地。

沈霓的额头被撞出两个大包,丫鬟在烧水时顺道给她煮了两个鸡蛋,热敷时碰一下都痛得她嘶嘶吸气。

“那个小乞丐也太过分了,不懂恩图报就算了,还恩将仇报。”

寮房的隔音不太好,沈霓能听到隔壁水声不断,稍显空洞的眼睛弯起小小的弧度:“跟小猫似的,多可爱啊。”

小孩不小心把她撞倒后,慌乱无措地从地上爬起来,想伸手扶她,看到丫鬟快他一步上前,又别扭地收回去。

要是能看清他的脸,上面必定是绯红一片云霞。

刚说完,门口落下一个瘦小的影子。

沈霓拿起灯看,璀璨的月光下,小孩衣衫不整,头上的鸡窝不见了,圆圆的脑袋光溜溜的。她刚笑出一声,他立刻怒气冲冲地扭头要走。

“等等呀!”她招手让他回来,拍拍小枕头,“外面黑漆漆的又多蚊虫,在这里睡个好觉不好吗?”

小孩还是赌气不动,沈霓夸张地扶额:“哎呀,我的头好痛,肯定是刚才那一下撞出毛病了。”

果然,小孩坚定的背影动了动,同手同脚走到拼成一张小床的木箱前,直挺挺地躺上去。

沈霓满意了,脱下僧袍盖在小孩身上,自己也躺回床上。

怕醒来时再次陷入黑暗,沈霓习惯点一盏灯入睡。

刚才她也没有撒谎,头上的两个大包确实疼,疼得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只好对着小孩自说自话。

动嘴皮子也是要力气的,等灯盏油尽火枯,她累得迷糊地睡过去,第二天被光刺醒时,木箱上早已没了人影。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叫花子,谢谢也不说一句就跑了。”

沈霓心里也涌起一丝被背叛的失落,摸了摸消下去一点的包,擅自给他取名:“叫花子多难听。他没有名字,以后叫他无名吧。”

丫鬟怨气地嘟囔:“哪有以后啊……”

沈霓一怔,没再接话,起身开门准备到大殿听经。

结果一开门,地上放着一只死掉的兔子。

丫鬟被吓得大呼小叫,沈霓连忙捂住她的嘴:“别叫,是无名送的。”

昨晚她抱怨寺庙里什么都好,就是没肉吃比较难捱。

原来他都听进去了。

之后的每一天,沈霓都会收到各种被生生拧断脖子而死的小动物。

她有心抓住这条别扭小鱼,告诉他这样做不好,故意早起一个时辰,果然抓住了想放小狐狸在她阶前的无名。

被发现的他忙要逃跑,结果刚转身就直直倒栽在地,露出一只血淋淋的脚,看脚上的齿印,是捕兽夹夹到的。

“夹到脚你还想躲着我?”

明明是在控诉,可沈霓一开口就忍不住哭起来,哭得无名紧张又莫名其妙。

“是我被夹,你哭什么。”

侍卫有上好的金疮药,撒下去时无名忍不住倒吸凉气,引得哭声更大。

沈霓委屈:“我疼啊!”

疼得撕心裂肺的无名没好气跟着喊:“你又没受伤,你疼什么!”

他刚喊完,沈霓一手将他搂进怀里紧紧抱着:“我心疼,你还这么小,为什么要受这么多苦。”

无名瘦瘦小小的,抱在怀里能摸到他嶙峋的骨头,并不纤细,有种野蛮生长的躁动与郁勃。

但在她的怀里,那些疏狂通通凋敝,唯恐伤到了她。

“无名,留在我身边吧。”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不恳求无名能一直陪伴在侧,但她想看清、记住他的脸,就算走散,也希望有重逢的一日,能将他从川流不息中一眼认出。

无名扭捏地推开她:“跟着你又没有肉吃,我还不如住旁边的城里的破庙。”

说完他跳下板凳,用伤脚碾了碾地,蹒跚地离开寮房。

他走得时候破釜沉舟,但沈霓还是在第二天收到了他送来歪脖子野兔。

她大喊:“你不是说不来吗?”

屋顶的菩提树枝无风婆娑,沈霓继续大喊:“我明天要进山,你也一起吧!”

树上却再无动静,然而第二天,无名带着自制的弹叉帮她打来两只小麻雀。

之后的隔三差五,沈霓都能遇到躲在树上的无名,一开始他在屋顶的位置,然后坐到屋檐,最后坐在她躺椅旁边,也不说话,只眺望在大雄宝殿前练舞武的和尚。

看累了也不走,将自己抱成一个团小憩片刻。

沈霓拉下盖在脸上的心经,眼睛瞟向缩成一个球的无名,慢慢伸手去摸他日渐丰盈的脸颊。

手刚摸上去,无名整个人僵住,她以为自己会被推开或者咬一口,结果他还闭着眼睛,任她揉捏。

应是天生丽质,天天风吹日晒也细皮嫩肉的,沈霓忍不住捏重了点,无名还是乖乖地假水装作不知。

空气中飘着的檀香似乎变成果香,沈霓推了无名一把:“下个月初我就及笄了。”

无名睁开眼睛:“及笄是什么?”

沈霓又去掐他的脸:“就是我十六岁了,可以嫁人了。”

闻言,无名耳朵一红,恼怒地撇开她的手:“你嫁人关我什么事,难道我能帮你吗!”

沈霓放开他倒回躺椅上:“是啊,你这么小能帮我什么?”

无名瞪她,怒气冲冲地起身翻过□□走了。

他前脚刚走,沈正荣后脚就到,要沈霓立刻动身道京城,进宫陪刚晋升为贵妃的堂姐解解闷。

深知无名是个别扭的小气鬼,要是她一走了之肯定会记恨她。

沈霓只能借口说这两天眼睛又模糊了不少,想在寺庙里住几天再出发。

然而一晃过去三天,沈婳给的最后期限到来,无名还是不见踪影,沈霓只好不情不愿地被扶上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归元寺,她闷闷不乐地玩起从无名手上抢过来的弹叉,掀开车帘往外看的丫鬟突然猛摇她的手臂。

“小姐你看谁来了!”

沈霓立刻探出窗户半个身子,小小的无名铆足了劲追赶她的马车,咬牙切齿,学夸父逐日,哪怕气喘吁吁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山路坑坑洼洼,他狼狈摔倒在地,看得沈霓心理一疼,大喊:“无名,别追了!我去趟京城就回来找你,给你带京城最好吃的糕点,你也要给我做叫花鸡——”

小小的身影被越抛越远,沈霓不肯回到车里,直到地平线完全把无名吞噬,她才依依不舍地坐下。

那时她是真的想给他买最好最贵最好吃的糕点,把他带到家里当弟弟养。

等到了年龄,就让父亲领他到卫所参军,再给他找个好姑娘当媳妇儿,生个同他一样可爱的孩儿。

后来她半胁迫半自愿留在宫里,心里还念着在等自己的无名,便请求萧翎派人到赵州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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