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乱臣(2)
作者:诗梳风
宫宴结束后,他带着几个一同进宫受赏的宠信回王府喝酒,却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沈照渡。
立刻有人嗤诮:“也不想想是谁带他上位的,转头就找皇帝溜须拍马。”
萧鸾没有出声制止那人的谮言,因为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良禽择木而栖是常理,出生入死和荣华富贵有什么可比之处,只谈义气实在幼稚。
而当所有人正喝得尽兴时,沈照渡冷着一张脸走进花园,单膝跪在他面前:“为成就殿下大业,沈某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不久之前,他向沈照渡暗示过自己想篡位的事,不过当时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怕是皇帝派来的试探,他淡淡一笑:“打好西北一役保家卫国就是我的大业。”
沈照渡没有解释,他从来都不屑解释,磊落道:“若他日成事,我想向殿下讨一个人。”
他略为迟疑,再问:“何人?”
那双冷冽的眼眸浮现一丝愤恨:“沈霓。”
从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萧鸾见过这位宠妃很多次,每每必被惊艳一番,不怪沈照渡这匹恶狼会生出僭越之心。
他举杯:“本王答应你。”
可到底还是失信了。
他们攻入皇宫时,掖庭早已空无一人,沈霓所居住的含章宫更是连摆设都撤了个精光,只留墙上一张佳人画像。
沈照渡踏进含章宫时眼睛通红,扬手砍断挂绳,那抹倩影便飘摇落下坠进他怀里,被用尽全力攥紧。
一晃过去数月,沈霓始终缥缈如人间蒸发,不管发散多少人去寻找,依旧没得到任何消息。
“朕一直愧疚只封你为侯,以你的军功封公爵未尝不可。不过现在看来封侯正好,不然这些东西更多。”萧鸾把折子往他身上扔,“日后真把人找着了,你拿什么身份把她留住?”
朱红的奏折被无情挡开,沈照渡放下盖碗:“陛下言之有理。”
他起身将折子踩在靴底,拱手作揖:“臣现在就带上十二卫到云出山泡融雪水锻炼心志。”
萧鸾失笑摇头。
朝中大臣的公子们大多在禁军当职,而作为左都督的沈照渡统领禁军上十二卫,拿捏起那些公子哥儿易如反掌。
*
长生观隐于世外,香火从不鼎盛,偶尔来三两香客便算热闹,即便卯时已过,早坛功课结束,观里都还只有沙沙的扫洒声。
收拾好蒲团,沈霓跨出三清殿,正好和陈方丈迎面相逢。
“夫人是要回寮房歇息?”
沈霓微微欠身:“是,玉真师姐借我一本《清静经》,今日打算把它誊抄一遍。”
“夫人果然敏而好学。”陈方丈指了指枝头新抽的绿芽,“不过书可以时时诵读,冰雪消融的春光一不去复返。夫人何不趁桃花盛开出门踏青?”
沈霓不解。
半年前,载她离宫的马车最终停在云出山脚,身着黛蓝得罗的陈方丈在对她拱手行礼:“先委屈娘娘在此处暂时休整。”
为躲避动荡的时局,沈霓一直藏匿于山中,后来打听到朝廷有人在寻找她,陈方丈干脆关门谢客,直到惊蛰这天才把山门前的栅栏移开。
怎么突然让她出门了?
陈方丈看出了她的犹豫,笑笑解释:“只是等会儿有客前来,怕冲撞到夫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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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长生观后山有一溪流,一到春暖花开的时节,溪面总流淌着各色的花瓣,连水都带着花香,沈霓便让倚香拿上衣服出来浣洗。
即便是刚融化的雪水,有暖煦的阳光一照,水面赤金摇晃,寒气便消退大半。
“衣服太多,拿回观里晾晒也不好,你回道观拿几根麻绳,我们晾干了再拿回去。”
倚香领命而去。
为掩人耳目,出宫时沈霓舍弃所有会彰显身份的物件,唯独留存一条织金云霞鸾凤纹霞帔。
这是萧翎为了她册封贵妃而设计的,连镶嵌在凤穿牡丹霞帔坠上的和田玉也由他亲自挑选。
可惜坠子已毁于她堂姐之手。
沈霓蹲在溪边将霞帔浸入水里,手指立刻被寒意刺得酸痛,但她还是咬牙轻轻揉搓,试图搓走那些看不见的喑哑。
半年过去,萧翎依旧杳无音信,就连朝廷都没有要去找他的意思。
能让萧鸾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新帝放下戒心,除非……
霞帔被突如其来的激流冲走,沈霓急忙伸手去抓,混乱中脚下一滑,直直栽进了水里。
冰冷的水渗进粗布道袍,眼看霞帔越飘越远,沈霓忍着锥心的冻站起来去追,可没跑几步就踩到滑腻的青苔,再次狼狈地扑进水里。
“萧翎!”
半年来的担惊受怕与委屈随着逐水而流的霞帔彻底爆发。
眼泪滑落不过一寸已经变得冰凉,沈霓跪在嶙峋的溪底,双腿已经冻得毫无知觉,温度在源源不断流失,可她并不想走回岸上。
如果萧翎已经遭遇不测,那她也没有独留在这世间的必要。
风吹过,山中的萧肃与猿叫更是喧嚣,沈霓咬紧战栗的牙关继续水深处走去,任刺骨的冰冷深入骨髓夺走她的体温。
突然,一声铮响震住满山的哀啼。
沈霓睁开眼睛,眼前晃过一个狭长的虚影,溅起点点水花,一柄刀鞘崚嶒地插在溪流中央。
“娘娘。”
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山涧回荡,沈霓闻声望去,只见笔直的松树下,峥嵘挺拔的男人手握金刀,站在高处睥睨着她。
苍莽山中,有恶狼伺机而动。
许是她脸上的恐惧取悦了他,男人扬眉一笑,径直从高处跳下,缓步上前。
“您可让臣好找。”
看着沈照渡步步走近,压迫感如巨山倾倒,沈霓踉跄着要站起来,在冰水里夺回自己丢掉的魂魄,垂首镇定道:“小道自幼就在此处修行,官爷怕是认错人了。”
在此之前,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在宫中的她总是浓妆艳抹,同如今素淡的模样相差甚远,怕什么信口开河。
刀刃泛着的寒光在金阳下愈发冷冽,随主人一起淌进溪流,分水而来。
“在娘娘心里,臣是这般容易应付之人?”
说完,他停下脚步,手腕一转,利落将金刀插回刀鞘。
“臣忘了谁,都不会忘记娘娘的。”
沈照渡站得离她有点儿距离,可他眼中的掠夺却一点不少。
之前几次在宫中的碰面,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肆无忌惮地以下犯上。
皇宫陷落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沈霓讥讽道:“真难得还能听到沈都督的一声娘娘,可惜我身上已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沈都督还是死了这……”
“看来娘娘一直不知臣想要的是什么。”
沈照渡向前一步,沈霓立刻退了一步,眼中的防备更甚。
“乱臣贼子能有什么崇高志向,不过想要皇权富贵,金银财宝。”沈霓咬牙切齿,却也不忘给自己找条生路,用薄薄的鞋底摩挲着大小合适的石头。
在脚掌被完全冻僵之际,沈霓终于踩到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块。她稍稍后退一步,用鞋尖抵住石块对准背手而立的沈照渡,抬腿用力一踢,石块便衔着扬起的水花直奔他而去。
“沈照渡,你们早晚要遭报应的!”
怪他在走神,石块已经飞到面前,沈照渡才知道用手去挡。
沈霓这一脚用了十成的力,石块打在他手臂上,竟有一阵剧痛。
灰色的身影狼狈地消失在山林中,沈照渡抿起的双唇微微扬起,弯腰拾起砸中自己的石块。
真巧,他也从未觉得贪图皇权富贵,金银财宝是什么崇高志向。
石块藏入怀中,他手握刀柄将深入泥地的长刀拔起一挑,被拦腰截停的霞帔扬起与半空。
他伸手一接,反手缠在臂上,上岸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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