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乱臣(10)

作者:诗梳风


沈霓涉世未深,自把沈婳当姐姐而非贵妃,羞赧地接过宫女托盘上的瓷碗吹吹,一口饮尽,完了还诚挚地说了声谢谢姐姐。

然而瓷碗还未放回托盘,她小腹猝然一痛,没有一点时间缓冲,钝痛像一把刀狠狠捅进她的肚子,锋利的刀刃绞缠着她五脏六腑。

她狼狈地从春凳上跌倒在地,□□立刻有滚烫的鲜血涌出,顿时染红她洁白的襦裙,疼出来的热汗霎时变凉,冷煞她的脸。

“堂、堂姐……”

她想问沈婳给自己喝了什么,但剧烈腹痛并没有减弱,她只能趴在地上去抓沈婳的裙摆,却被她一手掐住了脖子。

混沌间她听到沈婳说:“沈霓,你可以得宠,但绝不能诞下龙种威胁本宫的地位。别怪堂姐狠心,要怪便只怪你长了张莺惭燕妒的芙蓉面,惹得皇上对你青睐有加。”

掐住她咽喉的手一点点收紧,神识开始涣散,沈霓用尽全力去扯开脖子上的手。

一挣扎,身下的鲜红还如注地流淌着,浓烈的血腥连熏香都无法掩盖,惨烈地铺满整个偏殿。

“别想着陛下能为你讨回公道,刚才给你喝的是补药,也是药引。而真正起作用的,是你每天在我宫里喝的汤。”

说完,沈婳狠狠将她摔回地上,转身大笑离开。

这是沈霓在宫中摔的第一个跟头,是这宫里唯一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下的绊子。

很痛,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我一直痛恨堂姐毁掉我的一生。”沈霓看着表情惊愕的沈照渡,笑意恣意痛快,“但现在我要感激她,让你这可笑的妄想永远落空!”

*

夜雨敲窗,惊动颐华宫一室烛光。

重重纱幔之后,沈婳陷在柔软的被褥间,全身只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褙子,玲珑的身段仿佛是被云雾遮掩的雪山。

嘤咛声柔媚而短促,萧鸾穿戴整齐斜靠着坐在床尾,仿若未闻那一声声莺啼,只淡然翻着腿上的《彤史》。

“入宫十三载,侍寝不过五次。”他将《彤史》随手一扔,“难怪皇嫂会饥渴到爬上朕的床。”

“是啊,”沈婳用脚趾撩他的大腿,“这些年哀家整夜整夜的后悔,要是当初嫁的是陛下那该多好。”

“陛下王府姬妾成群,还能夜夜流连花街柳巷,想必能让哀家□□。”

萧鸾冷嗤。

姬妾是他培养的杀手与暗子,去妓院饮花酒也只是为了商议大事,皆掩人耳目之计,他不信沈婳现在还看不出来。

都是为了嘲讽他罢了。

他敛袖而去,夜寒携风带雨而来,拂起层层轻纱,又瞬间落下。

萧鸾走后,沈婳面无表情拔出玉祖,掀开最后一道纱幔的结璃小跑到她床前,伸手替她解下脚踝上的布条。

“娘娘,我们告诉国公爷吧。”结璃跪在踏板上,哽咽哀求道,“国公爷从小疼爱娘娘,绝不会让娘娘受如此屈辱。”

沈婳披上外袍,半点涟漪不起:“他若忌惮父亲,岂敢如此羞辱我。”

靖王军能轻易攻破宫门,她父亲功不可没。

藩王起兵造反成功简直天方夜谭,萧鸾刚起兵时,沈正平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而且作为国丈他也不得不和萧翎站在同一阵线。

直到靖军兵临京城,萧翎大势已去,沈正平丝毫不管她这个女儿的处境,选择打开城门投诚萧鸾。

可笑他还以为自己的大功臣,恐怕萧鸾早就对他这株墙头草起了杀心。

但成国公府可以倒,她沈婳绝不可能。

萧鸾对她是有情的,不然怎么直至今天还如此恨她?

而她就要用这一点情换自己独善其身。

她疲惫地打发结璃出去:“你去取水吧。”

话音刚落,突然殿门破开,纱幔凌厉扬起,烛光顿灭,一把金刀横在沈婳颈侧,杀气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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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

沈婳看不清来者,但这人气息是陌生的,尖锐而暴戾。

“若知道你逼沈霓喝过绝子汤,本侯在破宫门那天就先将你拦腰斩开。”

沈照渡的声音很好认,有被大漠的风吹过的粗粝,也有少年郎特有的爽朗,只是太过阴沉,寒意渗人。

沈婳一怔,心中顿时了然。

“哀家就说怎么派多少人去找都没找着,原来她被都督藏起来了?”

宫门失守太快,后宫只有萧翎亲自安排的沈霓逃了出去,作为中宫之主的她怎不气愤甘心?

凭什么沈霓可以自由,而她却要被锁在这深宫中步步为营?

沈婳恶毒嘲讽:“若知道你与沈霓有淫|乱后宫之心,哀家当年就该把你们俩赐死。”

刀锋立刻刺进皮肤,沈照渡伸手掐住沈婳的脖子:“说话真难听,不把你毒哑可对不起本侯的耳朵。”

女子重名声,他觊觎沈霓不假,但听不得他人这样折辱她。

他用力捏住沈婳的两颊逼她仰头,扯下挂在腰间的水囊咬开塞子,将里头刚煮好的药尽数倒进沈婳的嘴里。

“唔——”

滚烫的药汤毫无防备地冲进喉咙,呛进气管,沈婳尝不到任何味道,一味咳嗽,又无法挣开,只感觉一把熊熊的烈火灼烧着她的口腔,顺着喉咙滑到胃里,像凉水下热油,轰然炸开。

她奋力想喊出声,却发现嗓子早已被烫得嘶哑,一开口便疼得厉害:“你、你给我喝的什么!”

破锣一样的声音听得沈照渡身心愉悦,将水囊扔到沈婳腿上:“这味道认你应该很熟悉才对。”

沈婳抿了抿嘴唇,残余在嘴角的药汁苦涩而冰冷。

蓦地,她小腹骤然一痛,似乎有一只手绞拧着她的肚子,又急又烈,拉着她往下坠,铆足了劲要将她撕开。

不过须臾,沈婳已经痛得失了神智,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滚,鲜红的血缺堤涌出,血腥味霎时弥漫开来。

沈照渡收刀回鞘,越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结璃点燃蜡烛举到沈婳面前,看着她扭曲的五官和鲜血淋漓的床,冷峻的脸才有了一丝松动。

他是嗜血的。

血在他的人生中永远代表着胜利与成功——成功在别的乞儿手上抢到食物,成功杀敌,成功加官进爵。

他喜欢血肉模糊,就像无法驯服的野兽。

“这绝子汤方比你的要烈上十倍百倍。”他单脚踩在床沿,横刀拦住想要逃跑的沈婳,“世上每一个让沈霓受过苦难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若老天无眼,不肯许沈霓顺遂,那他当恶犬,当判官,替她行道。

他将蜡烛扔到脚下,窜起的火苗攀上垂落的纱幔,火光顿时冲天而燃,一发不可收拾。

宫门外,被迫静穆的宫人大声喧哗,大喊着走水,而罪魁祸首早已乘风而去。

*

夜雨终于在黎明前收歇,直到日光灿烂,云出山上堆积的浓雾才翩然散去。

饶是这样,徒步上山的沈霓还是沾了一鞋头的露水。

巳时的报钟瓮声传遍长生观,沈霓隔得老远就看到陈方丈拿着拂尘站在山门下,还是那一身洗得发白的黛蓝得罗,道骨仙风。

见她走近,陈方丈率先鞠躬:“夫人来得正好,您前些天要的《高上玉皇本行集经》原来就在藏经阁二层,请夫人随贫道走一趟。”

陈方丈要修炼,还要打理偌大的道观,找经书这种小事沈霓怎敢麻烦他,只怕是有话要单独与她讲。

她来道观是想问方丈关于萧翎生死的事,现在有理由独处,便顺手推舟欠身应答:“劳烦方丈带路。”

沈照渡昨日一夜未归,听完她那些锥心的话,也没反唇相讥,失魂落魄地从她身上下去,耷拉着走出暖阁,像极了她在赵州时一条总在她府前徘徊的流浪黑狗。

长得威风凛凛,但饿着肚子又走得一摇一晃的,怪可怜的。

但沈照渡一点也不可怜。

如果没有他们这些乱臣贼子,大裕的百姓何须受两年战难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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