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倾东宫(43)
作者:鱼俞一
然男子却并不急,他睁开眼来,缓缓离了对少女的蚕噬,视线微下移,看见人已经微微颤栗睁不开的双眼,雪玉霜颊粉绯,再至那似花瓣一般的唇瓣。
潋滟水光,殷红翡丽……
这副模样,皆是自己所致。
姜宴卿眸色幽黯,抬起手来,微拭去殷姝唇角布着的丝缕清透银意。
而后在阵阵银械轰鸣声中,将已晕睡过去的人儿牢牢摁向了自己膛间深处。
风循着大开的门扉刮入,清扬的薄纱彻底翻飞,在隐晦光晕的映射下,得以可见深处两道重合在一处的影子。
顾缨一步一步踩在地砖上,凛凛逼近,在得见其中男子面目的刹那,不禁瞳孔一缩。
竟当真是他。
那个孱弱痼疾在身的太子,姜宴卿。
他拂开最后一层隔在视线中央的薄纱,内里朦胧的身影骇然映入眼帘。
太子在此处他倒是并无过多意外,只是他的怀中,还搂抱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被他牢牢掩藏,虽看不见脸 ,但那逶迤一地的粉嫩裙纱之下裹藏的妙曼娉婷,自细袅的腰肢往下……
再一瞬间,与墨色融为一体的衣袍微一掀,便已尽数被男子遮掩,不由他窥探半分。
顾缨抬起头来,与姜宴卿四目相对。
然其那张冷白的病态的面上所起的寒戾肃杀,可不是一个安于养病之人能有的。
顾缨没忍住眨了下眼睫,明明姜宴卿尚且坐着,甚至极轻浮的正花前月下,可他却仍感受到那与生俱来的矜骄与恣睢。
“太子殿下,”
顾缨反应过来,这大姜的皇帝都尚可为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更何况是一个太子,纵使他有些小心思,可大势所趋,他拿什么和西厂作对?
“太子殿下好兴致啊,外面生乱至此,”
顾缨唇角勾起一抹挪逾的笑,阴柔的声线略显尖锐,“竟还把酒言欢,和一个女人在这寻/欢缠/绵?”
姜宴卿不咸不淡看了眼他,旋即抬起玉指拨弄了下怀中少女的如墨青丝,意味不明道:“美人于怀,春宵千金。厂公大人怕是没有机会懂的。”
“你——”
顾缨面色难看,有一瞬的狰狞,他深吸了口气,冷冷质问:“太子今日来这雪月间,还干了些什么?那东厂小太监也被你放走了?”
“干了什么?”
姜宴卿薄唇微掀,重复一遍,又道:“顾督主岂不是明知故问?”
语罢,顾缨蓦得倾尽几分,“你可知西厂要捏死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子不过弹指之间罢了!”
“你掺和两厂之争,又故意放走他们兄弟二人,当真是要和西厂作对?”
冷风无声灌在两人中间,散泛的香烟四溢。
姜宴卿眸色微有一丝异动,倒不是因顾缨,而是他怀中拥着的殷姝。
他的大掌还伏在少女的青丝雾鬓上,微微蔓捻,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这猫儿身上,当真还有许多他未发现涉足的有趣。
许是一直被恼着,又或是睡梦中听到的声音郁人,猫儿睡得并不安稳,若有似无的软软哼唧嘤咛,又蹭着贴紧了些。
姜宴卿幽眸微敛,凝着人儿毛茸茸的发顶,轻而易举便跟着人误闯这棋局,也不怕骗她进来送死。
不过……
男子冷寂眼底微黯,小幼猫若不是如此,又怎会在相遇之初三言两语便被他骗进了东宫。
在顾缨再次出言相挟之际,他总算舍得收回视线,方才一闪而过的旖旎柔情此刻已尽数化为幽深冷寂的凉薄。
他轻飘飘道:“厂公大人倒是好大的口气。”
抬起眼来间,顾缨得以看见面前这张惊为天人的脸,仍漾着云淡风轻,他只能窥见些渗骨的刺寒来。
他抿了抿唇,问:“太子殿下,你若再不配合,可别怪我这做臣子的以下犯上了。”
得了殷不雪在雪月间的消息后,他本想将他那弟弟骗进来再掌握在自己手中,也好多一分筹码,可谁想,路上遇了阻拦之人,久久不让前行。
无需多想,便是故意拖延时间,只怕待他到了这雪月间,殷不雪早已人去楼空,只是他还想来确定一番那背后相助之人是不是那蛰伏东宫的太子!
想到此,顾缨面色阴郁,抬起手来,刹那,一声短暂的鸣声,室内穿甲带械的乌泱泱一片将剑刃对准了中央。
姜宴卿眉骨微扬,视线稍稍掠了一眼,却是玉指执起面前的酒樽送至薄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澄澈的水面映出男子那双好看到极致的眸,迸射出骤然冷却的杀意。
轰然一声脆响,窗扉被大打开来,一只通体浓黑的大猫伏在木框之上,压低的背脊、幽绿森寒紧竖着的瞳孔,宛然一副蓄势待发之状。
“这、这是什么?”
人群中有些骚乱,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猛兽,有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发颤。
一声嘶哑的长哮划破黑夜的口子,大猫一跃蹿了进来,扑倒了最前的两人。
“给我上!”
顾缨面不改色,吩咐着。
话音落下,围绕在房间的逼仄脚步声阵阵掠来,很快,便围得水泄不通。
“姜宴卿你!”
怪不得火烧眉毛了,还气定神闲,果真上演一招“瓮中捉鳖”,楼外步着的弟兄,只怕也早已……
“这雪月间早在你的股掌之间,那东厂小太监也是你故意放进来的?!”
顾缨面色冷沉,他本以为他的计谋天衣无缝,谁承想竟早尽在人运筹之中。
锋锐的执剑直直朝人猛刺过去,“咣当”一声,却被横空出现的大刀抵住了攻击。
锋锐的半月刀身嵌以暗色银纹,那刀柄的鎏金纹饰耀眼。
前朝皇帝所赠——
顾缨循着那绣春刀去看那主人,只看见一张凌厉杀戮的脸。
他竟从未注意东宫竟卧虎藏龙这一猛将。
楼外已下起了漂泊大雨,楼内白光在层层纷扬的轻纱缥缈惊现,刀剑相撞的激鸣声被铺天盖地的雨势尽数吞并湮灭。
然愈发馥郁的血腥气却是难抵灌来,掺杂着潮湿的味道更是腐朽阴暗。
姜宴卿幽幽品着指尖佳酿,刀剑不时折现的幽冷寒光映在那张亘古清俊的面上,得以窥见一副圣人皮囊底下的修罗残鸷。
正是睡得昏天黑地的殷姝似也察觉几分动静,指尖稍蜷了蜷,却觉脖间微一刺痛,便又彻底晕死过去。
姜宴卿大掌还控在人儿纤长玉嫩的雪颈上面,待刀剑相撞的声响渐渐温吞,他幽幽掀起眼皮来。
在一片混沌血色中,看见鬓发散乱、白脸染血的顾缨。
他眼尾微挑,“厂公大人今日还有何想说的?”
顾缨以剑抵在地砖上,两手大摇大摆撑在剑柄上,嚣扬道:“姜宴卿,你杀不了我。”
他对早已埋伏的太子爪牙并不过多震诧,相对于此,他更好奇的是。
他怀中的女人。
盯着东宫如此之久,可从未发现他在这风雪之地有一个相好的女倌。
沙哑的话循着难闻的血腥气一同飘来,姜宴卿微皱了分眉。
“煞景。”
话音如春雨落下,秦明鹰眼一戾,手握绣春刀冲上前去,却见顾缨眼疾手快,身影遁入素纱之中,而后双腿一蹬,自窗扉飞跃而下。
秦明回过头来,一声号令,“追!”
旋即,似雷鸣般的脚步整齐伐一消失在雨幕之中。
雨愈演愈烈,自窗扉飘进浸湿了地砖,隐晦的光亮映照里,却是诡异的腐朽和阴森。
遍地的死尸淌出的血味灌鼻,然端坐在中央的男子仍是不咸不淡,他透过大开的窗扉,凝了眼墨色的天际,唇间勾起一抹弧度来,将指间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