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95)
作者:步月归
她静静地看着哭诉的周淮阳,轻轻摆手:“不必说了,如此一生便罢了。”
她眼角渗出一滴泪:“我死了,便干净了。”
周淮阳大恸,回身猛地给执柔跪了下来:“你救救她,我求你救她。只要她能好好活着,我……”他泣涕潸然,语无伦次。
执柔并不扶他:“冠英将军说得可都是实话?”
“是。”他顾不得别的,只点头,“求王妃救她。”
执柔从袖中取出另一个瓶子,眼中似有秋水在眶:“解药需得用人血做引子。”
金色的阳光照得她指尖莹然:“冠英将军,舍不舍得?”
*
十日后。
花厅角落里的睃猊兽香炉里燃着香料,兑着茉莉花汁子,颇有几分情致。桌上摆着一只双耳陶瓶,里头是一束秋百合,开得娇柔动人。
齐楹静静地坐在案席后面,腰间的松涛纹青带上挂着青玉做的双环,眉下的丝绦绣着云纹,整个人像是露水般清淡。
脚步声响起在门外,周淮阳高大挺拔的身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外面才下过雨,他的官靴踩在地上,一步一个湿淋淋的脚印。
“汝宁王。”他抱拳行礼,态度比以往恭敬了许多。
齐楹做出一个免礼的手势。
“内人如今好多了,适才我才陪她在院子里走了走,来得迟了。”他在解释自己迟来的原因。博衣宽袖随着他的一番动作,露出腕上才包好的伤痕。
“家国么,自然是家在先。”齐楹虽在笑,咬字却落在了国上。
周淮阳并不是个傻子,淡淡一哂:“我知道汝宁王的来意,只是我周某早年间宦游得久了,对尔虞我诈之事深恶痛绝,早就断了入仕的心思,汝宁王怕是要失望了。”
他素来喜欢打太极,这一席话难得坦诚,显然他已将齐楹划入自己人的阵营里。
“如今内人病体初愈,周某感激王妃近来为内人诊病的心意,愿赠重金与汝宁王。”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上头是十数万两白银。
齐楹没有接这张银票。
“乱世中,明哲保身是正举。”他握着茶杯却不喝,“举国之内,却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将军纵横捭阖,一统江山。将军若不为自己而战,也当为后人一战。”
他凝然默默良久,终叹息一声:“不是我不为后人,只是在我心中,齐桓并非是明主。”
“河西之外,临潼关前。他坑杀数千战俘,其间大多是妇孺。我读过两句兵书,说‘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此人年轻狠辣,仁义不足,乌桓、北狄都对他恨之入骨。虽然大长公主和亲与尉迟明德,只怕也不能化干戈为玉帛。我周淮阳一介武夫,从不畏惧上阵杀敌,但我已年过不惑,并不想再为昏庸之主打昏庸之仗。”他望向齐楹眉骨下的丝带,轻声说,“若主君是汝宁王,周淮阳未必不敢一战。”
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满城青瓦。
空气中满是潮湿与淋漓的水汽。
齐楹抬起手,轻轻摘掉自己覆面的丝绦。
花厅里的数盏风灯被吹得左奔右突,香雾缱绻,花影簌簌。
灯下那人抬起眼来,与周淮阳目光相对。
“冠英将军敢不敢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他唇边含笑,“对着我一个人。”
那双深眸隔岸观火,世事洞察,像是能照亮一整个长安城。
齐楹抬起手:“齐楹愿与冠英将军击掌为誓。”
第68章
秋意一天浓过一天。
因为冠英将军夫人吴其真的缘故, 执柔在益州也算是多了个能说话的人。
她的杏林圣手之名也得以广扬出去。
想请她看诊的人多了,却又碍着她王妃之尊,不好劳烦。其间也有几个高门妻眷, 借着请执柔上门治病的由头,来与她攀附结交。
邀她过府的人多了, 执柔才渐渐品味出来,如今的齐楹早已今非昔比。
那些女眷们愈是恭敬, 愈是因为齐楹的位高权重。
她找一日随口问元享:“齐桓为何敢如此重用齐楹,他全无防备之心吗?”
元享不以为意:“不是不防, 而是根本防不住。”
防不住。
正因早年间的目不视物, 齐楹通透练达, 生出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肠。
梧桐树的叶子铺了满地,执柔抿着唇, 眼里倒映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这一日齐楹出门后不久, 便命人回来传话,说要请夫人去一趟。去哪里、因为什么, 一概都没有细说。这阵子以来, 齐楹的身子比过去好了些, 虽仍是药不离口,到底不似从前那般缠绵病榻的样子。此刻骤然日中时分叫她过去,执柔的心立刻不安定起来。
她叫套车的车夫稍等一等,回到房间里找药来拿。有些他吃得多的药, 执柔命人做成了药丸,用蜡封着防水。还有些磨成了粉,装进了纸包里。她挑拣了几种攥紧手里, 才急急忙忙地跟着车夫走了。
坐在马车上,她没有什么看风景的心思, 一路想着齐楹该不会是有了什么不好。
清早时看上去倒神色如常,再去想昨夜,昨夜……她猛地红着脸克制着自己不再细想。
满城青黄,萧萧落叶。
马车停在了鸣山舍外。
里面仍旧是歌台婉转,风流清雅。元享的容貌太过惹眼,楼下站着的是府上另一位执柔有点脸熟的小厮。见了她,便领着她向茶楼里面走。
有无数人与执柔错肩而过,还有端着茶点的小厮自各处钻来钻去,来无影去无踪似的。他们一手能端三四个托盘,盘上装的是刚露出的桃花酥、玫瑰饼、鱼茸花糕、龙井茶酥。糕饼的甜香混着茶香充盈四处,又隐约觉得这甜腻芬芳中,带着金银铜臭味。
有小厮来将烫好的巾栉给她擦手,执柔没有什么心思,草草擦过就还了回去。
一路走到雅间的门口处,小厮敲了敲门,开门的人是元享,他领着执柔走了进去。
房内铺着地毯,踩上去一点声息都不见。
房间不大,十来步就能走到头。当中摆着一个铜炭盆,上面罩着一层粗眼的铁网,烤着一把板栗和两枚柿子。房中坐了两个人,齐楹在西、另一人背对着门口坐东。
齐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袍子,氅衣挂在木施上,手中拿着一个她早上塞给他的黄铜袖炉。神色尚可,不像是突发急症的样子。他对着她招手:“你瞧这一位,还认不认得?”
那人一转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挂笑,执柔立时便想起了他的名字:“是季先生。”
正是在长安时,她刻意输银子给他的铁官季则昌。
季则昌如今的生意做得很大,几乎遍布了整个益州,见了执柔,掀起衣袍就要跪:“娘娘。”
执柔退了半步,又去看齐楹,小声说:“这样的称呼不得宜,季先生不必如此。”
季则昌不肯,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才起身。
执柔在齐楹身侧坐下,有茶倌来替她上茶。就在这个档口,齐楹隔着桌案来拉她的手,从她掌中将她一路捏着的药丸拿了出来。
最外层是用蜡封存的,被她拿了一路,手上都蹭了一层蜡油。
齐楹眼底有笑:“担心我,嗯?”
他将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摊开的掌上,另找伙计要了快巾栉来给她擦手。
巾栉都是用热水烫过的,摸上去有些热,齐楹托着她的手,细细地将热气吹散。
从手指到手腕,擦完了也不肯松开。
执柔面前的茶盏被茶倌重新烫过,注满了茶汤。
齐楹将目光转向季则昌,示意他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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