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93)
作者:步月归
“娶罪臣之女,是会挡了王爷的官路的。”他眯着眼,像是在看戏,手中把玩着酒杯,“除非王爷没有旁的心思。只愿意一辈子做个逍遥世外之人。”
他饮过两轮酒水,虽未喝醉,却也话多了些:“娶罪女这样的事,有我这前车之鉴摆在这,汝宁王还不觉得胆寒么?”
齐楹哂笑了声,端起酒杯与他相碰:“将军好意,齐楹心领了。”
周淮阳见他不为所动,微微一哂,将樽中的酒水饮尽。
*
在这间宅邸的东南角,建了一栋竹楼。垂花门后,湘妃竹葱葱茏茏。
院中角落处挂着一座秋千,早已荒草丛生,看样子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灯笼挂了一排却没有点燃,刚走到门口时,就有依稀的药味传出来。
有侍女立在檐下,听童仆说明后,进入竹楼里通传,片刻后走出来为执柔打帘。
室内昏暗得像是到了深夜,正中的陶案上供奉着一尊观音,稀薄的烟气燃烧着,也显得有些怏怏的。
西稍间里摆着床榻,入秋不久已经烧起了炭盆。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妇人平躺在床榻上,胸口的起伏微不可见。
侍女接连唤了她几声,她才缓缓睁开眼来。
看得出周夫人年轻时必然也是绝色佳人,她艰难地偏过头看向执柔:“你是……”
侍女答:“这位是汝宁王妃,来替娘娘诊脉的。”
周夫人哦了声,看着执柔轻声说:“有劳。”
执柔的手搭在她手腕上,周夫人病势汹汹,有油尽灯枯之兆。
四周的窗户都紧紧关着,执柔才进来不久便觉得身上出了一层汗,但周夫人的手却冷得像冰一样。
侍女送来纸笔,执柔写了个方子,额外嘱咐:“这两味药需用温水化开后再煎煮。”
“寻常医官诊脉,无不是愁眉苦脸,你倒是不同。”病榻上的周夫人侧着头看她,“汝宁王妃……”她蹙着眉,“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执柔缓缓道:“我姓薛,闺名叫执柔。”
周夫人想起来了:“原本你是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是不是?”
“是。”
“如今,整个益州都不敢有人和薛家沾亲带故,汝宁王,真是……”她笑了一下,“敢在这个时候册你为正妃。”
执柔鲜少在外走动,这样的说辞也是第一次听。
“竟有这样的事。”执柔低道。
见她一无所知,周夫人撑着精神,缓缓说:“汝宁王愿意庇佑你,是好事。我也猜得出你们夫妻必然伉俪情深。只是,人这一世太长太长,人的情意又太短太短。”
她歇了口气:“你也要留些心眼,多准备些银钱傍身。男人的情意不见得真,这世上能靠得住的,也只有这些你看不入眼的黄白之物。”
周夫人缠绵病榻久了,说起话来中气有些不足:“有些话,旁人未必愿意说给你听。我如今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反倒不想忌讳这个。”
执柔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周夫人接过来慢慢喝下,看样子舒缓了些,她用很低的声音道:“我与淮阳,原本也同你们一样。”
她笑:“最初不过也是才子佳人之类的故事,只是时间久了,窗边的月亮烂进了泥地里。”
说了些话,她已经倦了,她望向执柔缓缓说:“这阵子来给我瞧病的医官,我都说了一样的话,不必治了,叫我就此安生地走吧。”
执柔只当她是病中灰心之语:“夫人本当盛年,何苦说此伤心之语。”
“不是我说伤心话,而是这世上,本也没什么再让我留恋的东西了。”周夫人拍了拍执柔的手,“好孩子,不必为我费心了。”
离开这间竹楼时天已经黑透了,后院里的傩戏也快到了尾声。
酒酣月暖,齐楹身边也摆着两个空了的酒壶。
见执柔踏月而来,齐楹不动声色地将酒壶藏了藏。
“如何?”他问。
余光里,冠英将军亦不露声色地坐直了身子。
“周夫人病得很重,但也不至于药石无医。”执柔拿捏着语气,“只是周夫人心灰意冷,有求死之心。”
另一边,周淮阳握着酒杯的手收紧、松开再收紧。
他刻意露出不甚在意地神情,侧身与身旁人攀谈说:“早先在南方时还喜欢喝烫酒,如今这冷酒也另有一番滋味。”
无人注意他们这边,执柔倾身将齐楹藏起的酒壶拎在手中,两个铜壶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一声。
齐楹笑:“好利的眼睛。”
执柔不说话,齐楹便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向你赔罪了,只此一回。”
他脸微微泛红,领口适才被扯松了些。白玉做成的人,言谈间泛起淡淡的酒气。
像是醉卧林下的山间晶莹雪。
第67章
看不见他的眼睛, 却知道丝绦后面的那双眼睛必然藏着笑意。
执柔将酒壶放在桌上,铛的一声响。
声音不高,却被周围几个大人捕捉到了, 他们循声望来,齐楹在众目睽睽下对着执柔笑:“这回是不是要罚我睡书房了?这天寒地冻, 我若是病倒,是不是也讨不到你心疼了?”
他这话说得旁若无人, 执柔却被他说得脸红耳热,小声啐他:“哪里学来的这许多昏话。”
“昏话?”他重复一次, 头靠在她胳膊上, “色令智昏, 算不算?”
众人都笑起来,有人借着酒意对执柔说:“王妃别生气, 这酒不烈, 喝不醉人的。”
齐楹对着那人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了。
他公然护着她, 又在人前毫无顾忌地显露出对她的偏宠。周淮阳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不自觉又多喝了几杯。
执柔看着齐楹的发顶, 心里想着,这个男人和过去当真是不一样了。
住在未央宫里时,只记得他清朗疏淡,不像是个近人情的。
如今疏离成了他的底色, 风流倒像是他的面具了。
齐楹活得比以往张扬,却又更多了几分对时局的把控,果然如当年尚存说的, 他缺的只是一双眼睛。如今他缺失的东西已经弥补了,齐楹在这宦海中, 岂不如鱼得水?
她不知道他心里的念头,齐楹不提她也不问。
那夜宴席收尾时,周淮阳举起酒樽与众人同饮。执柔的樽中倒的是茶,还热着。
临别前,他同齐楹拱手作别,别有所指道:“但愿汝宁王能万事如愿。”
齐楹握着执柔的手,笑:“齐楹如今还有什么不如愿的。”
周淮阳的目光顺着齐楹望向执柔:“若是王妃不嫌弃,倒是可以常来府上坐坐。拙荆平日里也没什么说话的朋友。”
“这是自然。”执柔福身作答。
离开冠英将军的府邸,他们二人前后上了马车。
齐楹将眼上的丝带取下来,靠着车厢半躺着,他微微仰着头,看样子有几分酒意上涌。
执柔倒了茶给他,他就着执柔的手喝了半杯。执柔把一旁挂着的氅子盖在他身上,齐楹伸手去拉她:“别走。”
横竖一辆马车,再走又能走去哪。
执柔在他身侧坐下来,齐楹枕着她的腿,眯着眼笑:“晕得厉害,叫我靠一靠。”
这话有撒娇的嫌疑。
执柔的脸拉着,齐楹抬手捏了捏:“我睡书房就是了,别苦着脸。”
他最近很爱笑,笑起来唇边一个梨涡,最新婆婆纹海棠文废文耽美文言情文都.在腾.熏.裙号亖尔贰二巫久义四七素来冷淡薄性的人,鲜少有这不甚设防的样子,眼底倒映着一点月光,万千璀璨尽入君怀。
一连走了一个时辰才回到他们的宅邸。
齐楹靠着执柔睡着了,元享掀开车帘时执柔轻轻摆手,想让他再多睡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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