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75)
作者:步月归
听他这么说,执柔认真忖度起来:“是我未婚夫,未婚夫在长安。”
鱼儿咬钩了,齐楹眼里带着笑:“你未婚夫是长安哪里的,为何与你订亲?”
“是……是青梅竹马的关系。父母之间是朋友,于是给我们指腹为婚……”她小心翼翼地编着自圆其说的谎话,没有发觉笑意几乎要从齐楹眼中流淌出来。
“我记得你说的话了。”他笑,“下辈子,就照着这故事来投胎。”
“我们是青梅竹马,长大后情投意合、齐眉举案。”
才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执柔扭过身子:“原来是哄我说这个。”
“这辈子是我没这个缘分。”齐楹枕着自己的胳膊,“若下辈子能照你说的过,我觉得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咬字很轻,执柔去捂他的嘴:“不准说了。”
她的指尖带着柔软的淡香,执柔感受出齐楹唇角弯起一个弧度来。
他在她掌心里点头,执柔这才肯松开他。
“最后一桩,若是见到了阳陵翁主,你该怎么说?”
这的确是一件为难事。
阳陵翁主见过她,甚至两个人还说过话。哪怕隔了些年岁,却也万万不会健忘到不记得她的容貌。
“若她要带你见齐桓,又该如何?”
执柔咬着唇思索,齐楹抬手,轻轻用手指将她的唇片拯救出来。
“她平日里不往我这来,也不会过问我的事。”齐楹平静道,“你不必忧虑太多。她并不是坏人,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之处。”
曾几何时,阳陵翁主只因不愿嫁给他,便以死相逼。
她只拿活死人这三个字来形容齐楹,他却也不愿去怨恨。
“安江王兵败尉迟明德,受了很多申斥。你可以拿长安的消息与她做交换,她必然不再为难你。”齐楹顿了顿,“我心里是很愿意齐桓来坐这个江山的,但是不论何时你都不能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你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有用的人。”
“齐桓想留我性命,除了不想背负骂名之外,也是因为对我尚有图谋。”
才见过面,齐楹又克制不住地想要为她殚精竭虑。
桩桩件件,哪个都是他耗尽着自己的心血为她筹谋,想要再供养她这一回。
“执柔,别嫌我聒噪。”他偏着头,拍了拍执柔的掌心,“我只是在害怕,怕我不在时有人欺负你,没人再为你撑腰。”
“你说要是真有这一天,我该是多么伤心。”他语气不疾不徐,好像只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第54章
夏日里虫蚁多, 有侍卫专门送来黍面用来熏虫。
在益州,齐楹虽然没有成为阶下囚,如今的境况和阶下囚没什么两样。
只是该有的东西总归是要有的, 他的房中甚至悬挂着一把琴。没见他弹过,像是一样简单的摆设。
他精力不济, 昏沉着睡去,执柔拿着一张纸去后厨房里找元享。
这里没有侍卫盯着, 说话也能更自在些。
“这些都是他要吃的药。”执柔从灶火下捡了一块没烧完的木头,用上头残余的一丝炭灰在纸上圈了几位药出来:“这两种不大容易买得到, 得找大一点的药铺, 至于银子……”
她褪下一只手镯塞给元享:“这不是宫里的东西, 你找个当铺卖了,不用贪多, 更给到一百两就卖了。实在不行, 八十两也说得过去。”
元享疤痕遍布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执柔轻声说:“我知道你出去不大容易, 只是我如今我也没什么好法子, 若还需要什么你只管说, 能帮你我一定尽力。”
西跨院像是铁桶似的,别说是人,就连鸟雀都很难放进来。
元享扫了一眼手中的纸,将上面的字一一记住, 然后丢进了灶火里。
“好。”他言简意赅,“我今晚看看能不能翻出去。”
执柔松了口气:“谢谢。”
元享摇头:“不必,这是我该做的。”
外头安静得很难听到什么声息。
灶火上煮着齐楹的药, 浓黑的药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膳房中满是浓郁的药味。
执柔在一旁靠着, 脖颈微微低下,人像是一幅静谧的图画。
元享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最终又停留到自己的鞋尖。
原本剑拔弩张的人,终于在这他乡握手言和。
“谢谢你,元享。”执柔轻声说。
此谢非彼谢,她感念的是元享愿意追随齐楹的恩情。
元享抬起头,执柔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火苗上,并没有看向他。
片刻后,他用低哑的嗓音说:“是我该谢谢你愿意来救他。你救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的心。”
他从齐楹幼时就跟着他,元享比别人更懂得齐楹的孤独。
当他在西跨院外第一眼看见执柔时,他心里就明白,齐楹的一生都会和她纠缠在一起。
她何尝不是给了齐楹一份独一无二的爱。
说完这些话,元享也并没有等执柔作答,他站直了身子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待执柔煮好了药出门时,已经不见了元享的踪影。
这是她跋山涉水赶来的第一个夜晚,长夜寂静,她走进齐楹的房间里,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齐楹轻轻睁开眼:“怎么不过来?”
执柔走到他身边,缓缓蹲下来:“你醒了?”
“嗯。”他缓缓撑着身子,很艰难地坐起来,执柔搭了一把手,让他能靠稳自己。
“我想下来走走。”他笑,“没日没夜的睡着,日子也过得糊涂起来。再这么躺下去,怕是骨头要化了。”
执柔扶着齐楹的胳膊让他站起来。他身量挺拔,衣襟袖口却愈发宽大,他的手轻轻搭在执柔的肩膀上:“去外头坐坐,好不好?”
如今正是夏天,入夜后的风却是有些冷的。
执柔拿了件氅子抖开披在他身上,齐楹微微仰着脸让她把系带系好。
“一年了,执柔。”他莞尔。
“嗯?”
“快到六月了。”齐楹说,“头一回见你就是在六月。”
三百多个日子,慢得像是一辈子。
他们一起走到通廊下,月光清清冷冷地照落下来。
许久不曾起身来,齐楹整个人像是走在云上,执柔愿意给他依靠着,齐楹无声弯起唇角。
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要是就这么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在这,只有你我。”
他终于可以不做皇帝了,这是他难得拥有的释然放松。
执柔站在他身边,缓缓抬头看向月亮。
“长安的月亮好像和这里的没什么两样。”
她停了片刻,又继续说:“但我总觉得,江陵的月亮要更圆更亮些。”
“月是故乡明。”齐楹的氅衣是单层的,唯独领口处有一圈兔绒滚边,他的皮肤白得宛若透明。齐楹合着眼,感受着风中细微的花香,“江陵已经是齐桓的了,他现在声势浩大,半数江山都在他的掌中了。”
“这是你给他的。”执柔轻声说。
齐楹笑了一下:“因为从来都不是我的,谈何给不给呢?”
“说说吧。”齐楹拉着执柔在廊下坐着,“说说你的事,还有长安的事。”
执柔想了想该从哪里起头,顺着说了下去:“尚令嘉怀孕了,是薛则简的孩子。我想送她出宫去,没料到她会被薛则简抓住带回来。薛则简要拥立她腹中子,有个名叫吕慎修的臣子,想要攀附我的衣冠裙带,也是薛则简授意的。”一句话带过了诸多残忍与肃杀,齐楹听闻后,默默良久。
齐楹很少会主动评价什么,也不喜欢主动去表露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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