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54)
作者:步月归
执柔一字一句地描述完孝宁皇后的容貌之后,齐楹微微摇了摇头:“朕还是想不出。”
他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朕那时候,还是太小了。”
忘了便是忘了,再也无法挽回,任凭山崩地裂,都弥补不了遗忘的代价。
他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这幅画。
“你说,这幅画、这座塔,甚至是整个未央宫,千百年后会是什么样子?”
“臣妾觉得,”执柔顺着他的指尖看向画中的女人,“大概是沧海变桑田了吧。”
齐楹仰着脸,笑意浅浅的:“败的人死了,赢的人也死了。忠臣死了,奸臣也死了。不论是朕、是你、还是别的谁,都是会死的。这座塔、这幅画,还有未央宫,都是留不住的。”
说到这,他又转过脸,朝向她的方向,任由执柔手上的烛光照亮他整张脸。
眼上的丝绦上绣着银色的竹纹,在光下微微发亮。
“每次想到这些,朕就会非常坦然。坦然地面对生,也坦然地面对死。”
他又笑:“执柔,你呢?”
“臣妾不喜欢生离死别。”执柔看着他的脸,“但臣妾从来没有怕过。因为害怕是没有用的。”
她上前一步,轻轻将头靠在齐楹怀里,手臂环住齐楹清瘦的腰身:“陛下,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对吗?”
齐楹没说话,他沉沉地笑,过了很久他终于说:“不论如何,我们终会在有爱有光明的地方重逢。”
又在塔上站了良久,齐楹与执柔向楼梯处走去。
留给齐楹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每想到这里,他都会想要把一分钟当作两分钟来用。
想做的事情太多,他又害怕自己给执柔留下太多忘不了的回忆。
那些沉甸甸的念头盘桓在他胸口。
站在一个转角,齐楹最后一次抬起头“望”向孝宁皇后画像的方向。
他在心里说:“母后,她叫薛执柔。”
“她待我很好,好到让我不知该如何报答。”
喉咙中涌起一丝艰涩的酸楚。
“我很喜欢她。”
第41章
战局的颓势是不可逆转的。自尚存战死之后, 并州迟迟打不下来。时间长了,逡巡在并州城下的将士们便人心浮动起来。大裕的兵马节节败退,从并州城外三十里渐渐退至七十里。
又下了两场雪, 并州城中的守军趁着雪后,路面尚未冻成冰的日子, 突然大开城门,夜袭城外的大裕之军。从左翼再到后翼, 大裕的将士像是一团松散的雪,七零八落地四散逃窜。除了战死的、被俘的, 活着的余下不过千人。
这一千人聚在一起, 想到的却是回了长安也不见得能有个善终, 索性一起降了。
半个月后,安州亦被齐桓的人马攻占。
长安城里的空气压抑死寂, 薛伯彦尚且在安慰齐楹:“不论是长安城, 还是长安城外的豪强们,依然在支持着陛下。”
利刃在颈, 人人自危。
齐楹坐在案几前, 倒是分外平静。
“对他们来说, 谁做主子不是做?投靠谁对他们而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他们几大士族在长安待了两三百年,哪个做天子的也会对他们礼遇有加。他们其实有很多退路,而朕不行。”
“陛下何必说丧气话,还没到那个时候。”薛伯彦到背着手立在窗边, “臣不相信齐桓能攻到长安,既然咱们已决意不去议和,便到了生死存亡之间, 臣会为陛下战至最后。”
薛伯彦是掌控不了齐桓的,齐桓身边的良臣越来越多, 而齐楹是他一手推上来的,党羽早已经被薛伯彦所剪去。他想要做无冕之王的愿望,也只有在齐楹身边才能实现。
齐桓想攻打长安,为的是夺回属于他自己的江山,其实也算是师出有名。
而齐楹这边对齐桓下手,声势上到底弱了两分。
薛伯彦将人一股脑的遣到南边去,禁卫军的人心已经散了,再加上齐桓那边军心大盛,禁卫军的一万人都打不过齐桓的两千人马。
齐楹开始不管朝堂中的事,将摊子丢了给皇后。
大臣们起初都有不满,可皇后是薛伯彦的侄女,他们又怕不满的声音太大,惹得薛伯彦不快。所以都按着性子将国事一五一十地报给执柔听,好在他们渐渐发现,执柔并不是个刚愎的人,不仅能听得进大臣们的劝诫,遇到难以定夺的事情,她也不会急于下个结论。
薛伯彦忙着兵事腾不开手,皇后的作用渐渐大了起来。
一场雪压塌了长安城的一座佛寺,也是皇后亲自过问,还在寺门口搭建了粥棚供百姓自取。皇后是天神菩萨下凡,是兼济天下的神女。而齐楹却渐渐失了民心,有人说他只顾寻仙问道,有人骂他急功近利只想着皇图霸业。
齐楹并不在意这些谩骂,坐在椒房殿的西窗前,他拥着锦衾,耐心地对执柔讲她不懂的国政。外面寒风凛冽,殿中点了几个炭盆炉火,温暖得如同春天一般。西窗前的多宝阁上摆着两个细白的玉瓶,插着两枝红梅。
雪照红梅,当真是极美的意头。
“物价飞涨是因为战事。战事不平,物价便会一直涨下去。因为有地方豪强想要奇货可居,他们千方百计的囤积粮食布匹,因为战争最缺的也是这些补给。除此之外,郡国之间、各州之间都开始剑拔弩张,都怕别人占了自己的便宜。”齐楹拉着执柔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明日朝会时,你说你决定要开国库,先将往年囤积的粮食以市价卖出去,再给禁卫军每人发十两金,让他们安心打仗。至少先把长安和长安周边各郡的民心稳住,不能从内里败坏起来。”
执柔拿着笔在纸上记录,齐楹仰着脸靠在榻上,乌发垂逶,宛若是碧玉妆成的人。
她拿起另一本折子,低声对齐楹说:“这是谏议大夫的辞呈。”
谏议大夫名叫赵粢阳,蜀中人,来长安已经快二十年了,蜀中早已没了亲人。
这阵子收到的辞官奏疏不下十道,齐楹命执柔压着不放。
他不是不让他们走,而是此刻走了,只怕会一呼百应,他不想让执柔无人可用。
想了想,他叫来张通:“把赵粢阳拖出去砍了,说是朕的意思。”
执柔愣住了:“陛下……”
赵粢阳其实不是什么坏人,做文臣的哪个不是人不为己,齐楹等张通走了,才对执柔说:“朕不能让他们走,至少不是现在走。齐桓的人还没兵临城下呢他们就开始各谋生路,若真有一天齐桓来了,岂不是要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不战而逃?”
他拿着自己的印,递给执柔:“余下那几本,你挑两个人,许他们回乡,余下的那些你要在朝堂上告诉他们,说是朕不许,别的话一概不说。”
“陛下为何不爱惜自己的名声了。”执柔拿着那枚印章,迟迟下不了手。
齐楹笑:“朕怎么不爱惜了,朕原本就是这样的。”
“陛下明知道解决对策,却把赞誉之声留给臣妾,自己只受骂名。”执柔两只手握着齐楹的手臂,缓缓将自己的头贴上去,“臣妾不想这样。”
齐楹沉默了。
执柔在他怀中闷声说:“陛下,你别这样。臣妾看不透您的心思,却常常觉得不安。”
她的头发软得像个小孩,又黑又滑,摸上去绒绒的,像是春天的沃野。
齐楹莞尔:“朕不会害你,你别怕。”
他将执柔拉起来,和自己一起坐在榻上,又将锦衾裹住她的身子。
锦衾中满是齐楹身上的味道,温暖又安静。窗外还在下雪,簇簇的雪声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乌桕树上,照得外面越发的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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