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39)
作者:步月归
执柔选的是内宫人,来历一查就清,也是专门为了叫他安心。
“他是自阉的,入宫比较早,看着瘦小些,年龄已经十四了。除了认字,手艺也精巧,还会打家具,臣妾如今用的那个小矮几就是他前日里才打好的。”
风吹乱了执柔细碎的头发,她轻声说:“元享不是宫人,又是陛下昔年旧人,认得他的人太多了些,也太扎眼了。张通不过是个小黄门,聪明机灵也不起眼。”
齐楹明白执柔的意思。
这个女人有着一副柔软的情肠,除此之外,比起柔情,她还有更为耀眼的聪慧与沉着。
“朕听你的。”齐楹缓缓握住她的手,“五日后朕就要去殷川了,算下来大概要去一两个月。这阵子,朕要把朝政交给你。尚存和方懿和都留在宫中,凡事你可以听听他们的意见,最后由你来拿主意。”
“陛下……”执柔有些慌乱地站起来。
“别怕。”齐楹的手将她握得很紧,他的声音总是这般平稳,如同秋阳一般,穿破乌云照向她,“朕说你行,你便一定能做到。”
“执柔,就算你信不过自己,难不成还信不过朕?”
院中水培了一株秋海棠,养出了细密的根须,钻在鹅卵石的缝隙间,宛若一株盆景似的。
花朵已经凋了几朵,余下四五朵立在日光下,粉白鲜妍。
两尾小红鱼甩开尾巴,冒出一连串的气泡。
过了半晌,执柔终于咬着下唇轻嗯了一声。
*
到了晚间,张通带着漆桶走进椒房殿,想要给执柔的一口旧箱子补漆。
执柔正握着书卷在读,见是他,对着他招手:“张通你来,我对你有话说。”
于是张通立刻放下桶,绕过缠枝掐丝地罩恭恭敬敬地走到执柔面前。
“往后叫你跟着陛下,你愿不愿意?”
张通愣住了,这一回反倒不像之前那么惊喜了。
他咬着牙,跪着给执柔磕了个头:“娘娘,是奴才哪里做得不好吗?”
执柔失笑:“若是你有了什么过失,我还要把你送到陛下眼前,这不是要给陛下添堵么?”
张通语气怏怏的:“可奴才只想跟着娘娘。”
说罢再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执柔:“娘娘,宫里比奴才机灵的人多如牛毛,就让奴才还跟着娘娘吧。”
他长了黑白分明的一双眼,乌滴滴地亮,像是能照得出人影一样。
执柔起身,亲手扶他起来:“张通,你往后是能有大造化的人,难道你只愿意做个小黄门,同这些桌椅板凳打一辈子的交道吗?”
第30章
这一句话叫张通哑了火。
执柔知道他是聪明人, 所以不急着催促,只让他自己好好思量着。
张通犹豫良久,终于一咬牙, 跪下来给执柔磕头:“娘娘对奴才有大恩,奴才多谢娘娘提拔, 日后必肝脑涂地相报。”
执柔抬手叫他起来:“你得记得,我提拔你并不是因为要你报答, 自今日起,你的主子便是陛下了。你若是想报答我, 就一心一意地跟着陛下。还有, 你既然做了陛下的眼睛, 就得管好自己的嘴。你差事做得好,自然会有荣宠等着你。”
她手里捏着一个荷包, 此刻站起身来塞进张通手里:“这是给你喝茶的银子, 日后你若在读书上有什么不通不懂之处,还能来问我。”
这荷包的分量张通拿手一掂就能摸个八九不离十。
里头装着的是雕着花纹的银角子, 专门给主子们赏人用的。
价值是一回事, 主子赏脸又是另外一回事。
张通几乎是眼含热泪地走了。
却玉来给执柔掌灯的时候, 发现她握着书卷,人却在发呆。
“娘娘想什么呢?”
执柔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只是最近事情着实多了些。”
大长公主走了,原本由她料理的差事尽数都压在了执柔身上。
尚婕妤是不管事的, 宫里面人虽然不多,到底还有着几个公主太妃要奉养,该上心的地方还是要上心的。
却玉笑着说:“奴婢倒是觉得娘娘比过去强了。管人的手段也更是高明利落。”
“有吗?”执柔笑。
“就那个张通, 红着眼出门去的,到了咱们宫门口的院子里, 他还对着大门又磕了两个头。”
执柔听罢失笑:“他啊。”
“不求他有功,但求他无过也就是了。”
*
今日见过大臣之后,齐楹照例赐了茶。
热热闹闹地叫小黄门们端到丹墀上,冒着敦敦的热气。
大臣们喝了茶,却又不舍得走,其中几个聚在一处,小声咬起耳朵来。
“陛下的意思是叫薛皇后监国,我朝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依我看,这也是陛下的手段,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薛家这些年的风头太盛了,陛下若真能一举拔除,倒真是件好事。”
“我看难,薛伯彦手里握着的是实打实的兵权,只要四海之内但凡起战事,大裕就不能没有薛伯彦。”
“依我看,保不齐就是薛贼来回挑唆着北狄他们和咱们交手,要不然,他哪里来的威势呢。”
外头嘈嘈切切的交谈声并不真切。
尚存同方懿和一起,同齐楹坐在书房中说话。
“殷川那边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只待陛下动身。大司马会带兵十万随侍陛下左右,以供陛下差遣。”方懿和说完,又转头看向尚存。
尚存的眉心从始至终都是蹙起的,想来是对齐楹命执柔监国的事情不赞许,却又知道齐楹的脾气,所以自己在和自己较劲。
“敢问陛下一句,若有朝一日,大臣们的意见同皇后娘娘相左,到底是该听谁的?”
齐楹才处理完政务,人有些倦怠地靠着,听尚存说完,神色很平淡:“朕留给她了一块令牌,也唯这一块。用了这块牌子,如朕亲临。”
这是连退路都替皇后想好了。
尚存叹了口气:“其实陛下和皇后修好也是件好事。就像臣先前说的那样,皇后不是作恶的性子,陛下能利用娘娘的情谊,倒也少了许多烦恼周折……”
“太傅。”齐楹打断他,“这样的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是。”尚存说完之后,又看了一眼方懿和,方懿和懂了他的意思,硬着头皮继续说:“臣和尚大人都是一个意思,女人大都是懂得出嫁从夫的道理的,陛下把她攥在手心里,她便掀不起浪花了。”
正在此时,地罩外头的刘仁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这声音又尖由细,把屋子里的两位大人都吓了一跳。
方懿和抬头看去,糊着窗纸的西窗旁边,团寿花纹生出一丝光辉,日光照着一道窈窕旖旎的影子,浅浅淡淡地落在窗上,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人。
他与尚存对视一眼,当即眼观鼻鼻观心,三缄其口。
又简单说了几句国事,二人齐齐告退了出去。
尚存面不改色,倒是方懿和有些赧然,不敢正眼和执柔对视。
执柔与尚存颔首就当是见过,随即拎着裙摆走进了承明宫里。
承明宫里,一些齐楹随身的东西,都在渐渐被收拾起来,外头摆了一口箱子。好在内殿还是和过去一样的规整,小黄门们都知道齐楹的规矩,生怕这些东西绊了他的脚。
执柔还按照过去那样对着齐楹行礼,齐楹莞尔:“到朕身边来。”
他虽有倦意,对着执柔时语气总也会放缓了三分。
执柔依着他的意思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在离齐楹三步远的地方坐下。
“后宫的账册臣妾今日都看完了,数目上没有缺漏,只是用炭上的银子比去年多了四千两。虽然不是多大的数字,只是这四千两银子总得要买上几十车炭,臣妾便找少府监的人问过,最后才知道,是一个中常侍贪了这笔钱。他没料到会东窗事发,被抓住时,床下的箱子里还藏着千余两赃款。如今算是人赃并获,只是如何处理,臣妾还是想请陛下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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