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斩桃花(228)
作者:隔江人在
她眼底皱纹更深了几分,只见她战甲未褪,因刚摘下头盔的缘故,头发有些凌乱——乌黑紧绷的头发中,乱桀桀的冒出几根枯白的发丝来。
营帐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忽听见有人来报:
“月城守将,携着眷属,正跪在中军帐前。”
*
雪夜里,一个高大却消瘦的身影跪在军营外,他身边跪着位幼稚童子,冻的小脸红彤彤,直冒鼻涕泡,似乎喝了许多酒,有些晕乎乎的笑:
“爹,酒的味道……好奇怪呀,我眼前有好多小星星……跪在这里做什么啊?”
守将不语,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眼眶湿润:“鸿儿莫怕,喝了酒就不会疼了。”
他心里在滴血,数日前,林浮金为使来和他们和谈,本来一切都交涉的正好:月城可以投降,可要秦虹许诺赦免全城,进城后不杀一人。
一切都谈妥了。
谁知和谈后的晚宴上,林浮金饮下了一杯庆功酒,当即七窍流血昏死过去,林景明爱子女如命,当即讨要说法,可他们怎么查,都查不明白那酒这么回事。只能实话实说,他们确实不知道那毒来历。
这下更惹怒了林景明,人在月城出事,月城却拒不承认,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他便放出狠话,要他整个月城给林浮金陪葬。
林浮金咽气之时,便是铁骑踏破月城,叫他城毁人亡之日。
如今月城上下人心惶惶,一片不安,他知惹了大祸,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能冒死来求一求秦虹。
秦虹出来了。
她身旁跟着个清隽不俗的少女,守将身边的孩童醉醺醺的抬头,吸溜着鼻涕泡,朝着林沉玉傻傻的笑了。
孩童回首看他:“爹……那个姐姐,好漂亮哦……”
他闭眼,不忍看懵懂无知的娇儿:“鸿儿,闭眼。”
儿子笑嘻嘻的抓住他的手,乖乖闭上眼:“爹爹要和我捉迷藏吗?我数三,二,一……”
他从背后一刀对着孩子刺了下去,幼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倒进了雪里,失去了声音。
*
秦虹盔甲半卸,到了营地外,正看见这一幕,她蹙眉道:“守将在我营前杀人,又是为何?”
守将伏跪在地,泪流满面:“我知元帅失子之痛,怒气难消,月城难辞其咎。这是我唯一的娇儿,段鸿,我父子二人,唯愿以死谢罪,还请元帅高抬贵手,放过月城百姓!”
说罢,一刀扎向自己咽喉。
秦虹不语,随意拈出一支箭羽,掷过去打断了他。林景明匆匆赶到,恨声道:
“你来做什么?想一命换一命,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我要的不是你的儿子,我要的是我的儿子!你们现在知道哀求了,当初毒杀我儿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守将只是垂泪,抱着儿子,绝望的看着他:
“将军,您一定要屠城,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林景明冷笑,不顾秦虹阻拦,拂袖而去,临离开回眸冷笑:“除非我儿能还阳,否则,你们通通等着给他陪葬!”
守将浑身一颤,见行不通,最后抱紧了一下已经毫无生息的幼儿,把他丢在雪里,咬着牙离开了。
林浮金的死是一道坎,双方都迈不过去,挣扎着沉沦。
秦虹离去,军营被重新关上。
*
林沉玉站在原地,未曾挪动身子,她静静的看着那个死去孩子。
小小的孩子,小小的衣裳,小小的虎头鞋,他被父亲喂了酒,醉醺醺的朝她傻笑着,就没了呼吸,哥哥的死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拿孩子出来谢罪,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雪渐渐覆盖了那孩童的躯体,他酡红的醉颜也渐渐变得苍白,小小的身躯渐渐的被埋进了雪里。他流下的血渗透进雪里,又重新被雪覆盖住,冻出些朦胧的血色来。
她忽觉得,这雪地好似祭祀的神翕,月光笼着伶仃可怜的水晶糕,啊,晶莹透亮的雪,裹着血艳丽皮肉细嫩做的馅。
空气呜啊,似乎还回荡着他死时戛然而止的咯咯笑声,余音拖的很长,尖尖细细,好似喜鹊的尾——自林里窜下只鸟来,却是食人腐肉的乌鸦。
天地不收血祀,只等雪来怜,鬼来啃吃。
她呵了呵手,手已经连热气都感觉不出来了。
林沉玉到底还是不忍心,走出营门,解下披风来,披在了孩童的身上,她蹲下身,并不敢触碰他的身体,只是轻轻探了探孩童的鼻息。
怔愣半晌,收了手,她似乎总喜欢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
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呆呆的抬眸去看,却是个熟悉的身影,有点清秀,红彤彤的脸,气喘吁吁的吐吸着热气,满身都是药香:
“恩公,是我。”
她把浑身冰冷的林沉玉拥进怀里,掸去她满头的碎雪,心疼道:“我是张姑娘呀,您不认得我了吗?冰天雪地里怎生这么狼狈?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姑娘……
她冻的僵硬,脑袋也冻的瓷实,三尸神慢吞吞的替她翻出记忆来。
金陵…谢易之…梁州…狐仙…张岱松兰跋雪…过往一切如走马灯山水复现,浮现又离开,她的脸一点点清晰起来,林沉玉恍如隔世的看着她:“你…怎么到这里了?”
张姑娘会出现在金陵,会出现在京城,唯独不应该到这里来,她只疑心自己遇到了山魍。
“是桃……”
张姑娘猛然顿住,捂住了嘴,似乎自己走漏了什么不可告人秘密。
“桃什么?”林沉玉呼吸一滞。
“是我和兰跋大哥逃……逃难到这里来的!我给圣上看病,结果圣上生气了,命人追杀我们,就过来避难了。”
张姑娘将林沉玉扶起来,另有一只手横过来,抱起了那小孩的尸体,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不着调的傲天兄,他仔细的检查了孩子的伤口,轻轻笑道:“虎毒不食子,他果然没有下得了死手。这孩子伤了根本,是个残废没跑了,可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那是好事啊。”林沉玉勉强一笑。
张姑娘小心翼翼道:“听说恩公的兄长中毒中的蹊跷,不知是否可以带我去一观?也许还有生机?”
林沉玉摇摇头:“已断气了两三日,绝无回寰的余地了。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他本就死的凄惨,再动遗骨怕是不妥当。”
张姑娘有些焦急:“我爹善医,我娘善蛊。他们留下的医书我虽不能领悟透彻,可也算遍览病由。若是药毒,当无力回天;可若是蛊毒,闭息七日内,庶几还有的救的,小侯爷。”
林沉玉愣住了,只怔怔看着她。
她有一瞬间感觉雪是滚烫的,滚了一瞬又凉下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今天晚上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打击和折磨了。
张姑娘看出来她的顾虑:“试试吧。”
“好。”
林沉玉的纠结只有片刻,就迅速散去了,她拂去衣上雪,带着张姑娘往后山走去,雾蒙蒙的夜,漆黑一片,林沉玉险些摔着。
张姑娘扶住她,擦亮了灯笼,照着去后山的路。
林沉玉习惯性去拿那灯:“我替你们开路。”
“我来,小侯爷替我照了那么久的路,也轮到我替恩公照照路了,一个人总是拎着灯,是很累的。”
她轻轻道。
第143章
后山的营帐内
林沉玉呆呆的看着张姑娘娴熟的扒开她哥的衣裳裤子, 吸了吸鼻子:“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