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斩桃花(106)
作者:隔江人在
他看着那伤疤, 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本来是个武馆的家仆,被人逮住打到吐血的时候, 被萧匪石捡了回去, 当做影卫蓄在麾下。他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一是萧匪石的提拔,二是他手段够狠。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是清晰, 萧匪石是帝王的鹰犬,他是萧匪石和帝王的鹰犬。
鹰犬是不需要人性的,只需要一双利爪。
当鹰犬失去利爪的时候, 就是它们被抛弃的日子。因此,即使是伤筋断骨, 他也不能喊一声疼。
他重新穿好衣裳,其实束紧腰带, 咬紧牙关:“督公人呢?”
“延平□□, 昨夜齐平山死了,督公上午保举了新的长官, 已经在路上了,大约明日到。督公先去了延平, 镇压刁民,顺便等着他来。”
“齐平山死了?挺好,倒省的我亲自去杀了。”
燕洄对于他的死并不惊奇,对于新长官却觉得诧异:“督公保举了新长官?是谁?”
“京城陈家的偏支,陈泗良。”
京城陈家是霍家的死对头。柯尽忠是霍家连襟,在东南雄踞一方多年。霍家一直以来图谋造反,布局多年兵力财力都可敌国,势力实在是强大,柯尽忠也打算捞口汤喝,招募了三万府兵,雄霸东南,图谋什么不言而喻,他的势力在当地亦是盘庚错节。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柯尽忠死了,可柯家的势力还在,这就是督公头疼的地方。
想根除他的势力,利用陈家和霍家的矛盾,让陈泗良来接手这烂摊子,也不失为一种手段。督公起用陈泗良,似乎也说的通。
这点,燕洄很快就想通了。
可他感觉震惊的是,这么大的事情,督公居然没有派人会知他一声!
往日督公有什么事,总是会先会知他。事无巨细,都会让他知晓,可今日却没有。
燕洄心思本就比别人敏感很多,他面色一沉,甩开飞鱼服裙摆,左手拎了绣春刀:“督公人呢?”
“已经启程去了延平。”
燕洄面色更加阴沉,督公鲜少有不带他,私自前往别的地方。今儿的安排,完全把他排除在外,督公是几个意思?
他匆匆离去。
却没有注意到,和他回话的部下,露出丝回味悠长的笑意。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再牢固的院墙,也早晚会生出间隙来。
*
“燕指挥使留步!督公的宅院里面进了贼!从屋檐破开了督公的书房!经查看他偷走了一本督公的私账!”
燕洄脚步一顿,本要去追逐督公,他念头一改,来到了督公府邸,走进了内院。
督公院子遭贼可是大事,回来了势必要发火,燕洄有些头疼。他巡视一圈问:“你们可曾看见到可疑之人?”
守卫面面相觑,摇摇头。
有一个人犹豫开口:“适才在书房里,看见了个杂扫的婢女,很是面生……她说她是督公贴身伺候的人儿,小的们不敢开罪于她,只能离开了。”
燕洄挑眉,心里有些些算计。他看了看书房方向,对几个人道:“你们去外院搜查吧,天罗地网布局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走。”
几个人离开了。
他在督公书房绕了一会,扫视了一圈,眼神落在了督公批阅完的奏折上。他手放下去想翻开,又收了回来。
督公的东西,他不能碰,不能僭越。
燕洄叹了口气,离开了书房,目光却转向了西厢房。
*
西厢房内
“你真的跟不跟我走?”
“我不能走,没确定我爹娘生死和我兄长安危之前,我哪儿都不能走。”林沉玉被他搅的头疼。
萧匪石那么个恶劣的性格,杀人如麻,暴虐无端,她实在不敢赌。更何况他似乎对自己的家人恶意很深,她哪里敢跑?她都怀疑自己一旦跑了,萧匪石就能拎着她哥哥的头颅,挂在城门口示众。
“那你就在他家里,任由他欺负你?他是个太监,心里扭曲,看不惯你阳刚大气,就用脂粉钗裙让你男扮女装,都这样折辱你了,这你能忍?”
海东青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
“林沉玉啊林沉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擦脂抹粉,矫揉造作,真就跟娘们一样了!你要支棱起来啊!”
林沉玉叹口气,别过头去。
有没有可能,她本来就是女的?
她觉得她和海东青交流不了一点,只好掏出襦裙给海东青:“你不要管我了,我有我的算计,你换上这个,我送你离开!”
“男子汉大丈夫,不穿女子装束。”
“那你就死在屋子里,你不是三急吗?急还不赶紧换了衣裳溜出去。”
海东青最终还是屈服在了三急之下,躲到屏风后面打算换衣裳,他刚刚脱了上衫,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林沉玉和海东青都愣住了。
门上竹影重叠,隐约露出少年的身影,绯袍灿烂,声音带笑:
“小夫人在吗?在下督公部下,锦衣卫指挥使燕洄,叨扰则个。”
*
林沉玉感觉很荒谬。
她开始理解了一些个偷人的妇女,奸情败露时的惊慌失措,她迅速把半裸着的海东青塞进衣箱里,威胁他不准说话。
海东青面色涨红:“能不能让我先出去,我很急。”
“急你也憋着,你想死吗?”
门外的燕洄咳嗽一声,似乎在催促,林沉玉整理了衣冠,才缓步走出去。
燕洄看着眼前女子,忽的怔愣住了。这熟悉的眉眼和面容,他此时要是再不明白,就是个傻子。
一丝喜悦溢上心头,这些天盘踞在他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燕洄平生第一回觉得,这个人还活着,真好。
“请问您是?”林沉玉不知道来者何意,只装不认识。
燕洄笑的灿烂,只露出小虎牙来,他淡色瞳孔透着莹润光泽,如狸猫般狡黠:
“小夫人,不知为何,下官总觉得您生的面善的很呐。”
他步步逼近,反手合上了房门。拨开裙摆坐在凳上,笑眯眯看她。
他本是来查盗贼的,却没想到有意外之喜。
林沉玉镇定自若:“燕指挥使还是放尊重点的好,无故来这儿,有何贵干?”
燕洄翘了脚,单手支颐,笑眯眯的打量她:
“和您叙叙旧,几日前我们在梧桐树下共叙良久,吟诗作对,不知道夫人还记得吗?下官还记得夫人教的一句诗,愿天无霜雪……下一句什么来着。”
林沉玉叹气:“给我滚远点。”
燕洄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这句倒是比梧子解千年更妙。”
见他已经认出来了自己,林沉玉也懒得装了,她直截了当:“外面造了贼,你不去抓贼,来这里做什么?”
燕洄环顾房间:“这屋子真是个金屋,奢华的堪比皇宫了,藏侯爷倒也值当。”
他的目光停在了衣箱上:
“小侯爷在督公屋檐下,自然知道利害关系。有盗贼进了督公书房,偷走了一份重要的东西。若不将他捉拿归案,督公发起火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燕洄起身,按住绣春刀,刀锋映出少年带笑的灿烂面容,干涸的血丝为他笑容里染上些嗜血的寒意:
“小侯爷,您也不想看见屋子见血吧。”
林沉玉垂眸,并不言语。
就在燕洄要拔刀的时候,她忽然开口:“燕指挥使既然两头通吃,那为萧督公做事,也未必要尽善尽美,不是吗?”
燕洄眯眼:“您这是何意?”
林沉玉双眸清明:“指挥使受命于天,虽然锦衣卫挂靠在萧督公手下,可到底你是直接受帝王旨意的。萧匪石权倾朝野,圣上能放任他一人在外吗?若说帝王没有眼目,我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