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力降十会(109)
作者:经年未醒
周访最烦躁听这些幕僚争来吵去,用力一拍桌子,大声说道:“管那姓常的是要干嘛,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陈玄拉了一下周访,劝道:“此事由使君定夺,老周,你别意气用事。”
周访瞅了瞅四周,烦躁得很,一屁股坐下,然后对骆衡说:“季平,你觉得呢?”
骆衡对席豫说:“江又理死了,幕后之人要确保万无一失,济阳江氏全族恐怕都活不成,届时线索全断,运出去的那些兵器就无从查起了。”
那木堡在邹山那许多年,铸造了多少兵器尚未知全貌,那些兵器最后都去了哪里亦不知全貌,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亦未可知,怕就怕祸起于萧墙之内,灭宋国者宋也,非天下。
建康,席府。
管家收到北边来的飞鸽传书,不敢耽误地送到席荣的书斋。
席荣打开一看,然后递给一旁的席瞮。
席瞮看了一眼,猛地站起来,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在席荣的注视下,慢慢平静下来,缓缓坐下,说道:“济阳江氏,全族两百多人,就这样被打死了?被争夺水源的暴民打死了?两百多条人命,耄耋老人和襁褓孩童都不放过?!”
席瞮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可声音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他在愤怒。
信上说,济阳江氏把控着族地所有的水源,不准其族之外的人去担水,被当地因天旱缺水的农人联合起来,把他们全族都杀了,男女老幼,无一生还。
“今年这旱情,倒是让他们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席荣语气平淡到冷酷。
席瞮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他深吸一口气才让喉咙不那么紧,说道:“江又理一家十几口,济阳江氏全族两百多人。呵,人命如草芥。”
席荣看着长孙,暗暗摇了摇头,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心软的,连杀鸡都不敢看。
“斩草除根。”席荣道:“你父亲已在请缨欲前往徐、冀追查,你觉得继续追查下去,会查出什么来?”
席瞮抬头,克制不住心底的愤怒,道:“那可是两百多条人命,连襁褓里孩子都不放过,太丧心病狂了!”
席荣淡淡道:“若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祖父!”席瞮惊喊。
席荣问道:“若你是幕后那位,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做?”
席瞮张了张嘴,终究是说不出其他的办法,只能讽刺道:“这世道,果真是人如蝼蚁。”
“你呀……”席荣叹了一口气,“你还年轻。弱肉强食,这世道就是这个样子。”
席瞮垂眸看着手上的信,一直一直看着,那轻描淡写的消失在这世上的两百多条人命。
“所以,这件事最后是查无可查,不了了之,太子无可奈何受了这污名。”席瞮讽道。
“你前几日不是分析得头头是道,说济阳江氏在劫难逃。”席荣道。
“分析是分析。可知道两百多人生生没了性命,孙儿心头不好受。”席瞮说:“那里面绝大多数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吧。”
席荣说:“这还不是最后,朝中几个姓江的也活不久了。还有太子妃。”
席瞮沉默。
当天夜里,明德宫就传出了消息,太子妃滑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提前发动。
显阳殿,皇帝闻燮用跟小棍逗弄着笼子里的雀儿,雀儿叽叽叫,叫声悦耳,让闻燮龙心大悦。
“瞧瞧这雀儿,知道给朕唱歌。”闻燮对身边站着的曹邑说道。
曹邑道:“这只雀儿确实灵性。”
闻燮笑道:“知道朕为什么喜欢鸟吗?”
曹邑微微躬了身子,道:“陛下恕罪,臣愚钝。”
闻燮道:“这鸟啊,给吃给喝就听话,比人可听话多了。”
曹邑道:“陛下说得是,所谓人心难测。”
闻燮沉默了片刻,又道:“又何止人心难测,还有运气,这人要倒起霉来,任你心比比干、算无遗策,总算不准自己的运气。”
曹邑沉默了一瞬,思忖着要如何回话,这时赵永匆匆进殿来,朝闻燮拜下,道:“陛下,明德宫派人来传话,太子妃提前发动。”
闻燮挑眉:“不是才七个月,怎么就提前发动了?”
赵永回道:“明德宫那边说,是太子妃散步时踩到了什么东西滑倒,才提前发动的。且有难产征兆。”
闻燮转头对曹邑说:“看看,朕刚刚说什么来着,这人呐,还是得要有点儿运气。”
“陛下说得是。”曹邑低头拜道,有些心冷。
闻燮吩咐赵永:“传朕令,看护好太子妃,那可是朕的长孙。”
“是。”赵永领命出去。
一整夜,明德宫都灯火通明,太子妃的产房里,接生的稳婆、宫人忙进忙出,尚药局的妇科圣手在外头随时待命。
太子闻端亦站在外头等着,偶尔能听到里头太子妃的叫痛之声,然后就被稳婆要她留着力气生孩子。
这是他的长子,他期盼了几年的长子。
之前总是有意外让太子妃怀不住,在这个孩子怀上之后,他们夫妻二人都小心谨慎对待。前头他在宫中因吏部尚书的缺没让自己的人补上而发了火,差点儿伤到了太子妃,他后怕不已。
他以为他们都这么小心了,这个孩子总该平平安安降生在世上,谁知,意外,又是意外。
真的是意外吗?
闻端不信。
他白日里才得知他的太子妃的娘家,全族两百多人死于非命,晚上他的太子妃就发生了意外。
济阳江氏的人一死,他知道,邹山山贼这锅他背定了,没有证据,定不了罪,没有证据,洗刷不了冤屈。
闻端闭上眼睛,听到产房里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他猛地睁开眼,双目通红。
他不蠢,这还猜不到这里头的前因后果,他也别住着明德宫了。
可是江眉呢,她一介女流,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也要她的命?
建康宫含章殿亮了一夜的灯,皇后柳景瑕得知太子妃摔倒发动的消息,根本就睡不着,坐在正殿里等消息,要不是规矩在,她都要去明德宫等着了。
天光大亮时,一名宫人连滚带爬地跑进含章殿正殿,跪在皇后面前,哭道:“娘娘,太子妃难产,血崩而亡,小殿下闷死在了娘胎里……”
“什么……”柳景瑕失神地看来进来报丧的宫人,一下子倒在了凭几上。
“娘娘!”
含章殿的宫人内侍都慌了,慌忙去叫御医来。
徽音殿里,贵妃张珍听完报丧,问了几句太子妃生产时御医有谁稳婆是谁,然后叫人退下,吩咐宫人准备奠仪。
“又要死不少人了。”张珍叹了一口气,喃喃:“我那几个兄弟,有时我厌他们烂泥扶不上墙,有时我又庆幸他们烂泥扶不上墙。”
明德宫里满是素缟,太子闻端呆坐在明德殿里,詹事怀文耀找过来,急道:“殿下,皇后娘娘下令,要将昨晚给太子妃接生的御医、稳婆、宫人们都处死。”
“处死?”闻端像是在疑问又不像。
“建康宫来人说,皇后娘娘得知太子妃一尸两命,昏厥了过去,醒来后就以办事不力,要将众人处死。”怀文耀道:“殿下,皇后娘娘这是干嘛呀,明知殿下如今流言缠身,一堆麻烦事儿,还下这样的令,岂不是陷您于不义,百姓该说您草菅人命了啊!”
“呵!”闻端冷笑:“建康宫里就只有皇后一个人可以下令吗?”
怀文耀思索了片刻,惊愕地看着闻端:“您是说……”
“他可真是迫不及待啊,呵呵,呵呵呵……”闻端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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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济阳郡。
十几日之前应该还是热闹的江氏族地,如今一片素缟,漫天的纸钱,两百多口棺材,还有沉默的自发为他们送葬的庄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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