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渡(73)

作者:云芙芙


可是世间没有假如,也没有给他时间倒退的可能,有的只是强行咽下昔日种下的苦果。

月升云遮,星垂点点。

烛光燎影下,坐在书案前的谢玄衣抬起头,目光恰好落在靠在书架旁安静翻阅书籍的女子。

暖橘色烛火落在她垂下的一缕檀发上,弱化了她本身自带的魅态,艳丽,多了一丝恬静,柔顺,像一株晨曦中独自绽放的芍药。

他之前从未想过成家,一心有的是钻研医术,要把自己的毕生贡献给医学。

直到师父三年前领回来一个失魂落魄的姑娘,说她以后就是自己的师妹。

他也承认,向来不对女子外貌感兴趣的他,不可否认师父给他找的师妹生得极为漂亮,她的漂亮并不庸俗,相反透着疏离的冷漠高贵,令人好奇是哪个世家大族能培养出如此女子。

后面得知她曾和离过,心里非但没有对她鄙夷,而是升起了一丝淡淡的怜悯之情,更憎恨那个与她和离的男人,辜负了如此一个女子。

如果一定要让他成家立业,他愿意迎娶师妹为妻,他不在意她曾嫁过人。

“师兄,可是我的脸上沾了笔墨?”宋嘉荣疑惑的对上他的目光。

若非沾了墨,师兄的眼神怎么像是要把她的脸给盯出一个洞来。

直到她出声,谢玄衣才惊觉自己盯着她看了许久,耳根泛起一层薄红,“师妹,你和那位裴公子是怎么认识的,我看他好像对我有敌意。”

有时候男人的直觉很准确,谢玄衣也惶恐那位无论才学,气质,能力都远在他之上的裴公子心仪师妹。

他除了是她的师兄,其他方面对比那位裴公子并不突出,还隐落下一大截。

宋嘉荣写药方的手一顿,“他只是为人冷清,疏离了点,实际上人很好的,我和他认识是在很多年前,但我可以告诉师兄的是,裴公子是个很好的人。”

敌意?他更倾向于是师兄想多了。

谢玄衣不赞同她的话,“师妹,你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宋嘉荣不想和他继续探讨这个问题,转而说起,“细辛味辛,性温,温通可为使,肉桂适宜畏寒怕冷,四肢手脚发凉可为佐,不知道师兄认为可行。”

今天下午她们把药喂给病人喝了,喝下去后明显有好转的迹象,说明大致的方向是对的。

“二者同为大温大热之物,若将细辛换成荜澄茄,在佐以附子,可治阳虚外感,去脏腑沉寒痼冷。”一说到药理,谢玄衣便滔滔不绝。

宋嘉荣侧耳倾听,必要时会说出自己的见解,两人之间涌动着容不下第三人的气场。

提着食盒的裴珩走到疫药房外,窗牖上落着二人剪影,窗牖里传来的是两人的说笑声。

他在郦城多日,她都不曾对他笑过,却能轻易的对他人展露笑颜。

是不是只要那个人不是他,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能得到她的笑脸?

“裴公子。”谢玄衣看着推门进来的男人,点了点头。

“我来给你们送饭,哪怕在忙也不要忙得连饭都忘记吃,要知道人在疲累的状态中更容易生病。”裴珩把食盒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宋嘉荣身上,不自觉柔下声线。

“先去洗个手再来吃吧,在忙也不能亏待身体。”

无论他们饿不饿,有人亲自送饭过来,多少都得要吃上一两口。

裴珩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三菜一汤。

三个菜里只有一道番茄炒鸡蛋不放辣,另外两道菜分别是辣炒小牛肉,麻婆豆腐和一道山药排骨汤。

“我不知道谢大夫的口味,所以准备的菜肴都是偏好宋大夫的口味。”裴珩从卫臻传回的消息中得知,谢玄衣此人和他一样,沾不得半点儿辛辣。

“我对吃食一向不挑。”谢玄衣微笑着解释。

嘴上说着不挑,可手上的筷子总是避开辣炒小牛肉和麻婆豆腐。

“你的手怎么了。”坐下后的宋嘉荣注意到他的手指边缘燎起水泡,眉心微拧。

裴珩毫不在意的给她舀了一碗汤,“做饭的厨娘已经休息了,我又不好意思在麻烦人家。”

他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告诉她,“你不用为此感到愧疚,自责,负担,更不需要你记住我对你的付出,因为我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如果有,我希望你以后哪怕在忙,也不要忙得忘记吃饭了,好嘛。”

“我饿了会自己去吃饭。”完全不需要你亲自下厨,只是后一句像卡在宋嘉荣喉间的鱼刺,吐不出,咽不下。

她并不想暴露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更不希望有人探究他们的过往。

她也无法想象一个提笔定江山,翻手负乾坤的人系着围裙,拿着铁勺在烟火缭绕中的厨房烧火做饭的场景。

她单纯是想象一下就认为好笑,更多的是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眼帘垂下的裴珩手指半屈轻叩桌面,“先吃饭吧,要是再不吃,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时,谢玄衣忽然出声,“我之前吃过师妹做的莲子糕,发现它和市面上卖的莲子糕很不同,味道也更细腻清香,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还有机会能品尝一回。”

宋嘉荣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后,才回,“等疫情结束后,我做给师兄吃,不过我太久没有做糕点了,怕是会手生,到时候师兄可别嫌弃才行。”

“怎么会嫌弃,我还担心自己舍不得吃呢,要知道师妹做的莲子糕,我只是吃过一次,那么久了都仍念念不忘。”

裴珩见他们二人旁若无人的说笑,心脏中传来一阵钝疼,掩在袖袍下的手因嫉妒攥得青筋暴起,“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也能品尝宋大夫做的糕点。”

曾经她做的糕点都会分享给他,如今在想,竟发现恍如隔世。

他连想要再吃一次她亲手做的糕点,都成了一件难以奢侈的事,还要卑鄙的用道德绑架。

宋嘉荣微愣,随即婉言拒绝,“我做的糕点很是寻常,怕是入不了裴公子的眼。”

她时至今日还能回想到,那日她派人送去给他的莲子糕,熏香,像垃圾一样碾踩后扔在她居住的行宫外,无声的嘲讽她的自不量力,愚蠢可笑。

相同的傻事做过一次就够了。

就像有些记忆,不是她想要刻意遗忘,就能忘得掉的。

“宋大夫过于自谦了,我刚才可是听到谢大夫夸赞你做的糕点连市面上都找不出相同的味道,足见其香味美。”裴珩知道自己无耻,也知道他不想把原本只属于自己特殊分享给另一个男人。

宋嘉荣认为他在遭了拒绝后就会放弃,谁料他没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好在拒绝的点了下头。

疫情结束后,他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着处理,说不定也会忘记了今晚上的事。

这一顿饭,宋嘉荣吃得索然无味,更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等吃完饭,天色彻底黑沉下来。

宋嘉荣吹灭了蜡烛走出来,发现门外的两个男人都没有走,似乎都在等她。

“我住的地方离师妹较近,正好和师妹一起走回去。”提着灯笼的谢玄衣抢先一步出声,并横在二人中间。

裴珩毫不在意他对自己的敌意,而是望向她,“我在这里等宋大夫,只是想要询问宋大夫和谢大夫二人,关于治疗瘟疫的大致药方是定下来了吗。”

宋嘉荣点头,“嗯,目前细辛和附子两个药材不会在有更改,新的药方已经给病人服用过,不少患者服用后确实有好转的迹象,只是荆芥,独活两种药材药铺里卖得比较少,我担心存量不足,怕是得要提前从其他地方调取过来。”

“药材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来处理。”

对于他说的话,宋嘉荣自然不会怀疑。

药方定下来后,便开始大规模用药,症状轻的三两日便可下床行走,五日后彻底好转,要是严重到生死垂危的,也在两三剂药下去吊住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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