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珠(10)

作者:云雨无凭


凛冽的风吹红了少女的双颊。

丹珠说:“我觉得少爷要比贡布更威风些。”

“可是我更喜欢贡布。”

白玛不敢大声地说话,由于如今她仍旧是贡嘎甲央帐中的人,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却总在亲热,将那当做一件不需要爱意的平常事。白玛年纪不大,可也知道几件这世间的风尘事,譬如,谁的侍女私会了谁的护卫。

她问丹珠:“你还是处子吗?”

“什……什么?”

“丹珠,你是否曾有过女人?”

“没有。”

丹珠没说谎话,他不曾有过女人,可他曾有过男人,那是夏日的一晚,他与诺布在湖边的树林里……他新奇、羞怯、因为情爱昏了头脑。

白玛说:“你该长大了,过些日子我找个朋友陪你,你喜欢什么样的?”

“白玛,我想我不需要,我现在要做的只有照顾好少爷。”

丹珠再次陷入了伤感,他与诺布回不到曾经了,他甚至无法想象回到官寨之后要怎么面对他,他不敢去回忆他的笑,不敢用意念触碰他温暖的身体。

丹珠一时间自责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又开始看贡嘎甲央的背影,他束着长发,身着一件崭新的狐毛的袍子,脚蹬牛皮靴,他是古画里的骑士,是上天偏爱的年轻人,他不温柔、不亲近,这却使他更无暇,更耀眼。

丹珠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令自己醒过来。

身后的少女唱起了长歌,山坡上干枯的草群,像是麦色的、白色的、灰色的浪。

/

到了官寨,已经是夜里,手持火把的卫兵前来迎接贡嘎甲央的队伍,丹珠在广场前的人群里看到了母亲南措,他着急地调转马头,想喊一声——“阿妈”。

燃烧的松油化作黑色的烟雾,眼前绚烂,气息灼烧,将冬夜的广场变成了一颗透亮的鸡蛋黄,贡嘎甲央的队伍在其中,护卫在其中,仆从和侍女也在其中,他们骑着马穿过了广场,来到高台下。

颂岗土司和夫人在那里迎接他们。

众人下了马,像火光照耀下的土司行礼,贡嘎甲央问候“父亲”、“母亲”,丹珠和白玛要将两匹马牵去马厩,丹珠环顾四周,寻找着母亲的身影,白玛问他:“丹珠,你在找什么?”

“我阿妈。”

丹珠笑了,他的确看见他的阿妈了,她长得瘦小,眼睛里却有明亮的光泽,这是一种夹杂着苦痛的能量,是名为“母亲”的能量。

丹珠说:“白玛,走,去找我阿妈。”

于是,少女跟在了少年身后,她牵着丹珠的矮马,他牵着少爷的骏马,他们穿过广场边噪嚷的人群,丹珠对着人群招手,喊道:“阿妈,阿妈!”

南措离开了人群,向空地上跑了过来,她还穿着磨坊里的脏围裙,梳着一根花白的辫子,她的眼角和额头上已经有了皱纹,看上去饱经风霜。

“我的丹珠,是我受了伤的丹珠从边界回来了。”

南措亲吻了丹珠的脸颊,眼含泪光地看向他,他们已经没心思跟着人群去看热闹,只想着将相见的时间延长一些,南措擦干眼泪,把一块奶酪塞进了丹珠的嘴里。

她含着泪,再次亲吻了儿子的脸颊。

丹珠说:“阿妈,我很好,这是三少爷的侍女,也是我的朋友,白玛,我跟你说过的。”

“南措阿妈,我是白玛。”

白玛对这位妇人露出了真诚而甜美的笑容,南措看到了她,为儿子终于有了朋友而高兴,她也仰头,亲吻她的脸颊,说:“美丽的白玛,亲爱的白玛。”

“阿妈,我们要走了。”

丹珠紧紧地握着南措粗糙的手,他高兴遇见她,也难以克制久别重逢的苦涩。

南措说:“我想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长好了吗?”

“好了,不看了,阿妈,”丹珠也终究落泪,他牵着马就要离去,走之前亲吻了南措的鬓角,他说,“等少爷不忙的时候,我再去看你。”

“好。”

看见了死里逃生的丹珠,南措便有满心的喜悦,有含泪的笑,他握着两个孩子的手,嘱咐:“丹珠,好好照顾白玛,阿妈希望你们今后能成为夫妻。”

白玛含着眼泪与她说笑:“阿妈,您再仔细瞧瞧,我怕是配不上我们漂亮的丹珠。”

晴朗的冬夜,有半个天空的星星,回到了马厩,丹珠才把最后一滴眼泪擦干,他为马儿添草,问白玛:“你觉得……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突然说起少爷?”

“没什么,就是想说了。”

丹珠必须掩盖内心的兵荒马乱、一片狼藉,回到了这里,每一秒钟都是煎熬,他很怕遇上他的二少爷——诺布。

“少爷他英俊、威风,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他对男子义气,对女子恭敬,做起事来干净利落,从不误解善人,也绝不放过恶人,”借着马灯微弱的光,白玛看向丹珠的脸孔,说道,“少爷他很好,只是,外边的人总在说他的不是。”

“你偏心少爷,”丹珠说道,“而且,因为少爷喜欢你,你才感觉到他好。”

“不是的,少爷才不喜欢我,我是新来的,他更喜欢你才对,不仅喜欢你,还很相信你……”

丹珠最听不得“相信”二字,他一边抱起草料,一边慌张地思索,他说:“其实我也没有陪他很久,他最喜欢的是原来的侍女德吉。”

“德吉为什么离开?”

“因为……他喜欢少爷,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是爱,她想嫁给少爷。”

“我的佛祖,少爷可不是我们能爱的人,”白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我都明白的道理,德吉怎么会不明白?”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吧,”丹珠叹了一口气,提着马灯,和白玛向外走去,他说,“爱不能自控,不能想不爱就不爱,也不能爱就拥有,或许,德吉什么道理都明白,但她已经做不到不爱了。”

马厩四周不寂静,有远行归来的人声,也有喑哑绵延的牲畜叫,丹珠打算陪白玛回贡嘎甲央的卧房,为他准备好睡前的用物,侍候贡嘎甲央睡下了,他便能早点歇着了。

但是一低头,在院子的拐角处撞进了诺布怀里。

是诺布没错,丹珠的脸色变了,他慌张又自责,更需顾及站在一旁的白玛,他只得做出普通下人的恭敬姿态,向诺布问候:“二少爷。”

“老三回来了?”

“是,回来了。”

“我听说,你们在边界遇上了刺客。”

起先是沉默,丹珠颤抖着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白玛只好低声答他:“回二少爷,是的。”

在白玛看来,诺布的询问无非是虚伪的、浮于表面的关切,是可以随口回应的、能不在意的,可丹珠无法这样想,他将马灯递进了白玛的手里,说道:“我去撒尿,你先上楼吧。”

“好,那我先去了。”

阵风袭来,冬夜低温刺骨,丹珠提着马灯走向了一边,他径直走出马厩,去往了路尽头的暗处,他转过身,意料之中,诺布跟随在他的身后。

“伤怎么样?”诺布着了急,上来就要掀丹珠的衣服。

“我没事,”丹珠退缩,埋头,不敢看向诺布的眼睛,他担心被人发现,所以熄灭了马灯,说,“伤已经好了。”

“他们说……你救了老三,所以,丹珠,你真的救了他?还是……那只是他们放出来的假消息?”

“我……”丹珠的唇峰颤抖,他抬起头,借着月光看向诺布的眼睛,那里面有困惑,也有愤怒,不过,诺布仍旧是温柔的。

丹珠小声道:“我是救了他,当时的情况……我不能不救,我……诺布少爷,您杀了我吧,丹珠的命是你的了。”

丹珠扔掉了马灯,从腰间摸出了一把短短的匕首,他亮出利刃,闭上了眼睛,将它直直戳向自己的脖子;他凌乱、落泪,不看诺布的表情。

诺布夺走了他的匕首,将冲动自责的他抱进了怀里。

“丹珠,”诺布说,“丹珠!我不责怪你,来日方长,我们会有很多机会,或许这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或许,你救他,也是在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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