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道情(125)

作者:金陵美人


“两天前。”韩自中瞬间明白了云霁的意思,“暴雪天无法点燃烽燧,阳方堡只能依靠哨兵传递消息,契丹人绕这么一大圈,是为了截断消息?!”

云霁立刻翻身上马,说:“你留在这里与大军汇合,我带兵去支援阳方堡。”

韩自中横在她面前,沉声道:“云霁,阳方堡守不住了。”

她当然知道,但她有着不得不去的理由:“若阳方堡被破,外三堡告急,契丹人此时攻进来,如入无人之境。阳方堡能多撑一会,后方大军安营扎寨的时间就会多一点,胜算也算大一点。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

“我和你一起去。”韩自中不再劝她,转头看向后方将士,“留下两人回去传话,其余人等支援阳方堡!”

大雪仍没有停,寒气浸骨。

一行人快马疾驰,马蹄声在玉峰谷上方飞扬。快点,再快一点,云霁心中默念,视线直勾勾地望向前方,恨不能立刻看到阳方堡的现状。

天地凝成一片灰白,白,眼前除了白,没有其他的颜色。

她逐渐能闻到从阳方堡飘来的血腥味,攥紧缰绳的手微微发抖,愤怒的情绪在身体里流窜,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极度紧张之下,甚至出现了幻觉——积雪上流淌着滚烫的血热,耳畔响起了令她心酸眼红的声音:“阿姐,我好痛......阿姐,救救我。”

这一次,她绝不会失手。

阳方堡前,硝烟弥漫,契丹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千万匹奔腾的战马向着阳方堡冲锋。上一次没能攻破阳方堡,这一次他们有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大林血淋淋地从堡垒上下来,没有久别重逢的寒暖,劈头盖脸一顿发问:“怎么才来?带了多少兵?多少粮?”

云霁道:“你们派出去的哨兵,全部被契丹人拦截在玉峰谷,消息根本没送到大营。我与韩自中带了两千将士为前锋,还有两万大军在路上”

她顿了一下,与大林对视:“没有带粮草,身上仅有口粮。”

大林愣了一下,旋即痛心道:“云霁啊!你从前是吃过亏的,怎么还不长记性?!冬日储粮本就不足,这两日阳方堡弹尽粮绝,你又没带粮草,如今上下将近三千张嘴,吃什么?”

“归州营出战,后方必须跟有粮草,这是你自己定下的规矩!”

“我……”云霁紧抿着唇,眼冷似灰,“今时不同往日了。”

韩自中打断她的话,对大林道:“我们先来支援,消息已经递了回去,你放心,粮草在路上,最多不过两日便能送到”

大林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韩自中,话却是对着云霁说的:“这样的话,算上今日,是我第二回听,但愿如此吧。”

“别傻站着了,我给你们说一下情况。”大林脱下厚重的甲胄,漏出皮肉绽开的伤臂,立刻有军医上前替他包扎。

“根据哨子探查,还有这几日的作战情况来看,他们的大营驻扎在浑河北岸,在阳方堡三十里外扎营三座。”大林看向云霁,“契丹运了三座攻城炮过河,铁了心要破外三堡。”

“我也是铁了心,不能让他们得逞。”云霁问,“阳方堡还剩多少将士?”

大林朝着屋外喊了一嗓子:“樊忠,进来!”

过了几个呼吸,樊忠才缓缓走进屋子,刻意避开云霁的目光,“刚清点人数,算上伤员,阳方堡余八百四十一名将士。”

甚至不到一千。云霁默默盘算了一下,满打满算,阳方堡此刻的战斗力不过两千五百人。

云霁当机立断:“立刻召集阳方堡所有将士,根据实际作战能力,划为修补堡垒、前线作战两个小队。归州营士兵,将随身口粮如数上缴,由樊忠统一分配。”

樊忠被点名,不大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摆摆手道:“不用,那点口粮能顶什么用?杀马煮肉,按老规矩办吧。”

老规矩……云霁面色一白,一天的奔波劳累,胃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强烈的恶心涌上喉咙。

樊忠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对众人拱手:“我先出去。”

云霁自己倒了一盏茶,压下恶心,对韩自中道:“你也先出去,我有话和大林私说。”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我来这里,是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

大林试着活动伤臂, 疼的直抽气,缓了一会才说:“云霁,我方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叙旧的话以后再说, 不急这一时片刻。”

云霁摇摇头,话语平静:“短短几日, 大营发生了许多事。韩武不再是宁武关主将,由曹中郎将接任。我与韩自中也不再是归州营的正副将, 只是契丹突然发难, 归州营将领未定,故而暂时领兵。”

大林瞪着眼看她, 显然有些消化不了。

“有空再详说其中细节, 你只要知道一点, 这位中郎将是个从未上过战场的草包。”云霁担忧地看向屋外, “纸上谈兵的绣花枕头,我不知道他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大林沉默了一会, 缓缓开口:“不求建功立业,但求问心无愧。”

-

驿骑传信, 曹严庭听罢, 立刻下令:“全军暂停行进, 背靠玉峰谷五十里外临时扎营!”

陆康道:“归州营仅有两千人,未携带粮草,恐怕撑不了多久。”

曹严庭想了想:“再调派两千步兵, 两车粮草, 要云霁与韩自中务必守住阳方堡。”

陆康拧眉看了他一会, 终究是没将话说出口。

援军与粮草一到, 阳方堡众人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在绝望之境看见了希望,热血沸腾,要与契丹人决一死战。

这当然是好事,但契丹将士的体力和战斗力都远在我军之上,契丹围城而攻,攻势不像先前猛烈,但更为频繁,阳方堡只能被迫日夜防守,人员伤亡惨重。

云霁看出契丹人是故意在打消磨战,再这样拖下去,丢失的就不仅仅是外三堡了。

她连夜与韩自中商量了作战计划,传信给曹严庭:“佯弃阳方堡,且退且战,引契丹人入玉峰谷,我军前压,宁文堡与八重堡从后方截断,瓮中捉鳖。”

曹严庭像是着了魔,他不敢冒一丁点危险,他也承担不起丢失外三堡的责任,死活不肯松口。援军和粮草源源不断地送进阳方堡,又过了两三日,大林看着修补城墙的士兵,终于忍不住翻脸。

大林怒骂:“曹严庭是个草包,陆康也是死的吗?今日五百,明日八百,后日又要死伤多少?咱们有多少人,能给契丹人这样杀?!”

天真冷,云霁看着铅灰色的天空,神情麻木:“不止。再算上后方的大军,一日不动,便白白耗费一日的粮草。”

韩自中坐在阴影里,颤抖着肩膀无声地笑了。盔甲碰撞的声音引起云霁的注意,她转过脸,问:“自中,你有什么想法?”

他在黑暗中看她,嘴唇动了动:“你仍旧要坚持吗?”

云霁沉默了。

她仿佛站在生与死的界限上,静静地看着对岸的韩自中——他们之间有着永远无法越过鸿沟。

曾经很多个瞬间,她确实被韩自中打动,也有过动摇。他们之间或许是有缘分的,可是灵魂始终无法同行。

当韩自中的身影渐渐淡去,云霁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也感到解脱。

她的反应让韩自中很是恼火,声音有着怒气:“你们知道她是死刑犯吗?是在即将问斩的前一夜,被派来前线带兵。”

大林和樊忠皆是一愣,韩自中“蹭”的一下站起身,走到云霁面前,憋了许久的难听话一股脑的倒了出来:“曹严庭明摆着是利用你,他们都敢派一个窝囊废来指挥作战,这个朝廷已经从根里腐烂发臭,无药可救了,你还在这里充什么救世英雄?!”

韩自中对上云霁寒凉彻骨的眼睛,好像他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他侮辱践踏了谁的信仰。

算了吧,他再也不会顺着她了。怨也好,恨也罢,他只想云霁活着,他只想看见她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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