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杏仁+番外(76)
作者:athos (athos1978)
扎营,埋下拒马,挖好排污的壕沟,把排泄粪便的坑挖在下风口不着太阳直射的地方。然后发放通行的牌符,按照口令表格定好今天夜间的巡营口令后,伯颜开始清洁自己的肉体。
为了这场战争,他已经在南方湿热的蒸笼天里两个多礼拜没有洗澡了。自己脏到了什么程度,伯颜心中如明镜一样的自知。
扯掉头盔时那种黏连的感觉,让人恶心。伯颜卸除了甲胄,他用的是那种带有十字形护鼻器和面甲的波斯式头盔。汉人式的盔甲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护鼻,大概是因为他们的鼻子不够高的缘故。不过伯颜自己长着西域人的高高耸起的鹰钩鼻,护鼻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身上的锁子甲也扒掉了,然后里面是防摩擦和劈砍的厚实毡袍,这是从阿拉伯人那里学来的,阿拉伯人把毡袍作为战衣同时教给了蒙古人和十字军。毡袍里面是内衣,丝织物已经脏的看不出它的本来颜色,并且被血汗粘在身体上。伯颜用力一扯,把那层织物从自己的肉体上撕了下来。随着丝织品的碎裂声,伯颜感觉肉身一阵疼痛,他知道,那是连皮带肉一起撕掉了,只是还不知道具体在身体的哪一个部位。
米昔塔尔手中端着水盆进帐,他细细的温柔的替他的主人擦拭身体,他清楚他主人身体上的每一道疮痕,并象一个情人那样为他清洁。他曾经在帐子里亲吻过那些陈旧的伤口,他膜拜它们,觉得那些是对一个战士最好的赞美。他的主人总舍不得让他受伤,这让他觉得失落。
主人的右肋下有一道新鲜的刀伤,从右胸之下延伸至腰部侧后方。刀痕约两三指深,皮肉已经翻了起来。看样子必须要缝合才行。
随军医官李国用进来时,见统帅正懒懒的依坐着,腰里围了条手巾。身体已经清洗的干净,这让那些红色的伤口更加的刺目鲜艳。李国用立即放好自己挎着的医药箱。米昔塔尔掌上灯光来。最急需处理的是那道从胸延伸至腰侧划开了整个右肋的刀伤。李国用是处理外伤刀疮科的行家,见了也不吃惊。他就着阿塔海端来的洗手盆先净了手,然后熟练的从药箱里取来缝合创口用的曲针,穿上一根细细的白桑皮线。这种线缝合后可以被肌肉吸收,免去术后拆线的麻烦。在缝之前,李国用快速的把白桑皮线浸入开水里烫过,然后就着灯光开始他的手术缝合工作。针线在伯颜的肉体上走的飞快,线迹呈现“人”字形把裂开翻起的皮肉从新闭合在一起。伯颜没有去看自己的肋下肉是如何被缝在一起的,他把脸扭向灯光,点燃了一支自己手卷的大麻烟,慢慢的吸着它。他已经洗过了澡,现在皮肉光滑洁净,至于肋下的那点疼,相比于粘湿肮脏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一支麻烟还没来得及抽完,李国用就已经大功告成了。其他那些细碎小伤自然更好处理,不过片刻就弄得妥帖了。然后李军医从药箱子里取了一枚洪宝丹,碾压做粉末状给伯颜敷在了伤口周围。这种丹丸内含有乳香、没药、姜黄、紫苏、细辛、乌药、麝香、蛇含石、厚桂、白芷、降香、当归、苏木、檀香、龙骨、南星、硫磺、寄生尾、花蕊石和硼砂等的细粉,以蜜和蜡封做丸子。主治刀剑兵刃之伤。止血止痛,去风生肌。后至明洪武十一年,杨清叟编述,赵宜真集于《仙传外科集验方》之中,别名“伯颜丞相军中方”。
而此方中的一味药“硼砂”内含剧毒,可致人死命,微量常用硼砂导致的慢性中毒,让人的身体无法再从食物里吸收任何养分,并会快速的分解脂肪,让人缓慢的进入衰竭期,最终以骨瘦如柴的骷髅相死去。
伯颜虽然知道硼砂常用损命,但是又无法不用,最终死相惨烈,也是命定。不过作为一个血债累累的屠夫,能享五十九岁的寿数,对于自知是个罪徒的伯颜来说,已经是足够宽宏的了。
他真的没任何可以抱怨的。
处理完创口后,伯颜披了件长衣,招待李国用在自己这里喝茶闲聊。
李国用在作为军医前,是走南闯北专治跌打损伤金疮外伤的游方郎中,见识广博,再加上一张能口吐莲花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的好嘴,伯颜行军闲在时,一大乐趣就是听李大夫吹牛侃大山。李大侃爷则从来没有让这位统帅失望过,无论是他的医术还是他嘴里的新闻。
除了这两项以外,李国用还有一技,就是占卜。
伯颜本人就象任何一个基督徒一样,本能的把占卜与异教联系在一起。《圣经》明确的说:“不可试探你的神。”
《圣经.旧约.申命记》中第十八节和《利未记》中第十九节的文字谴责那些求签问卜者说:“在你那里,不可有人把儿女投进火中,也不可有人行占卜、施魔法、求预兆、行巫术、施咒语、问灵媒,也不可有人占卜未来、求问死人。凡这样做的人,都是主所憎恶的。正因为当地的人做出这一切可憎的事,所以你的主从你面前赶走他们。”
虽然旧约中以色列人的圣王达伍德,曾经以“乌陵”和“突明”两块圣石放置在大祭司所佩戴的圣牌“以弗得”上,用以沟通神人之间的联结从而得到神谕,但此种求问的法术受到先知耶利米的强烈谴责。先知预言了以色列人的堕落与国破家亡的惨景,告诉他们,他们将做巴比伦人的奴仆。而当时以色列人的王玛纳昔陷入外邦人的偶像崇拜与占卜算命中无法自拔。
《圣经.耶利米书》中先知满腔义愤,控诉了以色列人的罪恶:
“我们的主对我说:‘那些伪先知托我的名说假预言,我并没有打发他们,没有吩咐他们,也没有对他们说话;他们向你们预言的,乃是虚假的异象和占卜,并虚无的事,以及本心的诡诈。’”
“至于你们,不可听从你们的先知和占卜的、圆梦的、观兆的,以及行邪术的;他们告诉你们说:‘你们不至服事巴比伦王。’”
上主的烈怒,果然降于以色列人,巴比伦的囚徒流亡异国七十载,底格里斯河畔的柳树上,挂着为奴的以色列人的乌德琴,他们在悲恸之下,求上主哀怜,宁愿用终生不能说话和断去自己右手的刑罚,换取还能记得自己的母语的恩典。
流亡的民众,才知道知道珍惜那些已经逝去的,一点一滴,都是安拉的赐予。
伯颜自己就是一个流亡者,一个灵魂里被放逐的罪犯。
所以他微笑着请李国用做为术士为那些拜偶像的军人们卜卦,他自己却根本不信。
刘敏中于《平宋录》里记载:
“是日,军中相士李国用告伯颜丞相曰:‘天道南行,大江必渡。夜观金、木星相犯,若二星交过,则可渡矣。’伯颜答曰:‘征伐大事,战胜攻取,在将之筹画。天道幽远,安可准?’毅然麾师渡江,被坚执锐,亲冒矢石,临于行阵。”
和伯颜的态度完全相反,忽必烈对卜算极其的重视,甚至一次卦象能让这位强大的合汗改变他的战争计划。
至元十一年,“阿里海牙奏请率十万众渡江,朝议难之”,合汗密召田忠良问曰:“汝试筮之,济否?”
忠良对曰:“济。”
同年十月,忽必烈再度诏问忠良:“南征将士能渡江否?劳师费财,朕甚忧之。”
忠良奏曰:“明年正月当奏捷矣。”
次年八月,以叛王海都扰边,忽必烈遣皇子纳木罕与丞相安童率大军镇守北方战线。
又是忠良上奏提醒合汗:“不吉,将有叛者。”
诸王药木忽尔、撒里蛮等合谋夜劫营,奉河平王昔里吉叛元。纳木罕与安童果然被掳。
纳木罕被送往金帐汗忙哥帖木儿处,安童则被窝阔台之孙海都留在身边做了他的官。
整整十年后,他们才返回自己的父亲或主人身边。
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