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杏仁+番外(274)
作者:athos (athos1978)
旭烈兀眯缝醉眼,看着谢赫。汗爷笑了,他说:“纳吉布丁谢赫,您的胆色令人钦佩!您真的不怕?”
“我只畏惧造物主。再无其他。”谢赫的声音平静。
“那您的造物主是如何评价您及您的民众被不信道者征服这件事的呢?”
“经中有言:‘有些事情看似有益,于你们来说却是无益;有些看似有害,却于你们有益。’我想您的征服正属于第二种。”谢赫回答:“原本没有正信的人因此而接受了正信。这就是造物主的意志不以人的意思转移。世间无胜利者,唯有真主是胜利者。”
汪吉阳此刻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先向汗施礼然后向谢赫发问道:“是何种益处能使您对造物主如此坚定?您何意断定它是创造者?它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标记可以令人朝拜。”
谢赫傲然的回答汪吉阳的提问:“如果它是有形的,它就是被造物,它受形体的限制,必不可能全知全能。《古兰》有言:‘无一物可与它相似。它既不生育也不受生。它是自存且永存的。对于它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穆斯林只礼拜真理,真理无形象,那就是它。当易普拉辛、穆萨和尔萨呼唤造物主时,他们只呼唤:‘呀!呼哇!’佛陀有名字,然真理无名。正如血肉之人有名字,而超越时间与空间者无名。”
“难道‘安拉’不是名字?”汪吉阳激烈的反驳道。
“‘安拉’意为‘光辉者’。是九十九美誉之一。非造物主名字。正如乔达摩·悉达多是佛陀的名字,而佛陀是乔达摩·悉达多的美誉之一。我如此说,不知您能否理解?”
“您以佛陀注释安拉,难道不是‘以物配主’?您刚才还说;‘无一物可与它相似。’怎么忘记的这么快?”
“正如安拉降雨水给不信的人灌溉他们的田地,安拉也虚倾了自己,以令无知者能领会真理。比喻的手法,是为愚钝者准备的,因为他们不能理解抽象的真理,故此我们用不信道者能理解的比喻。古圣先知们都是用类比手法来启蒙不信道者的。比喻就是割麦的镰刀,捕鱼的网,摘葡萄时竖起的梯子。”
“既然安拉全能,如何世界却充满了罪恶?”
“罪非安拉所造,乃是源自人类自造。私欲偏情,自作之罪。”
“完美的安拉如何造出不完美的人类?”
“因自身虚荣贪婪而犯罪者,不可推卸自己的罪行。正如先知所言:‘是他们自己犯了罪。他们已经忘记了造物主之所以造他们的初衷。他们已忘记了自己被造时的本质!’”
“在他们被造出肉体之前,他们的本质是什么?完美的吗?”
“阿丹与哈娃在伊甸园中时,人性还是完美的。那时候光遮蔽他们的肉体,使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羞体。然而虚荣与私欲令他们违背主命。于是遮体的圣光褪去了,羞体才裸露出来。是随从私欲导致犯罪,又因罪导致肉体裸露败坏,生老病死,受制于有形的物质世界。但勇者与智者能战胜私欲。您也许还要问,私欲如何会寄生在本来最初完美的人性中?我实在的告诉你,欲望是一种能力,是人类天然的禀赋,智者用欲望行善,愚者用欲望行恶。人有善恶,皆因此来。一个人若能熟读《古兰》并力行之,何愁不能行善?何愁因愚昧作恶?”
“然佛法曰万法皆空。世界是摩耶。”
“若世界是摩耶,那佛陀也是摩耶的一部分。佛陀若是摩耶的一部分,你就不必信他。”
“世界若离了形象,只剩下无形的理质,岂不是就是摩耶?”
“理质是最高的真实,形象到可说是摩耶。所以你完全弄颠倒了。你应推崇代表义理的无形的安拉,而不是去叩拜佛陀,因他只是亿万摩耶幻相中的一个。”
‘我... ...。’汪吉阳攥紧了拳头。他感觉自己因激愤而颤抖。他无法再继续这场交锋。
汪吉阳看了看坐于主位上的旭烈兀汗。汗犹自手持酒盏,并未有与汪吉阳同仇敌忾的意思。汪吉阳心中默然哀叹,他向着旭烈兀深施一礼说:“请汗爷允许我告退。”
“因何告退?”旭烈兀本来听他两个辩论听的兴致勃勃。却没想到汪吉阳意欲击退堂鼓。这让人不免有些扫兴。旭烈兀也明白。佛教在波斯是被敌视和蔑视的,哪怕是有他这个汗作为波斯征服者给佛教撑腰也没任何用处。他自己的儿子就已经放弃了佛教而改宗伊斯兰。在这里甚至连作为少数宗教群体的基督徒都是鄙视佛教的。因为在穆斯林眼中基督教至少是拥有经典的人,穆斯林承认《圣经》是《古兰经》的先驱,只是《圣经》所宣告的真理不够完全。而佛教呢?佛教则什么也不是,它顶多代表拜偶像者的一点投机取巧、一点小聪明。
“汗爷。”常德站起身施礼:“请允许汪大人阁下退避吧。我觉得他是疲累了。”
“是的汗爷。他确实是累了。”尹昇也随之附和。
“尹昇。”旭烈兀汗用手指着医生,他用带着醉意的口吻说:“我恩准汪吉阳退下。你,留下吧。”
“留在这里,我要升你为我的宫廷御用医官。”旭烈兀的口吻不容置疑。
尹昇听了附身下拜。
汪吉阳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到庭院中的,因为他因刚才的事烦恼不堪。硕大宽阔庭院中绿色植物暗香。汪吉阳觉得头沉,酒浆的作用仍然还在。他深吸口气,清凉的夜风吹拂,凉意顺着口鼻吸入胸腔,有甘甜的花果味道。一头蓝孔雀躲在阴影中,羽毛微微颤动,泛出暗蓝色微光。
汪吉阳在园圃中花廊下坐了一会儿。他理了理思绪,决定每天一早就向汗辞行。他要返回自己的封地中去巡回监察一番。
定期巡察是必要的。他已经想好了辞行时的措辞。为了避免因封地领主离开时日太久而产生贪污徇私舞弊之罪。
不知何时尹昇踱步进入了汪吉阳闲坐的花廊下。尹昇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憔悴不堪的汪吉阳。
“不是任何地方都有用武之地的。”尹昇幽幽的开口。
“那你还不是选择留下侍候这位君王?”汪吉阳似是反诘尹昇,但口吻是极其犹豫的。他心里有股莫名悲凉的滋味,无法言说。说则词不达意。
“我就是个医生。”尹昇不恼反笑:“我没你那雄图大志啊。能医人则医人,能医国则医国,不能医国,就只医人。我的理想是有上限也有下陷的。不象你,不给自己一个最低下限。能屈能伸嘛。当然如果有一天能在这宫廷里立汉法行汉制,我也是不会放过机会的。”
汪吉阳笑了,他真想捶这个可爱的医生一拳。他问尹昇:“为了引出以汉法制,我还是借了你和常德的《儒门事亲》为话头儿。哎,到现在我还不清楚《儒门事亲》内的医理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既然借用了你们的话头那就是沾了你们的便宜,沾便宜不还,枉为君子。”
“想让我给你说说《儒门事亲》中的医道呵?”尹昇见汪吉阳问及医术,显然轻松起来:“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神奇之术。不过是重阐发邪实为病的理论,倡导攻下三法治疗诸病。以六邪归纳诸病之因,三法治之,名之为‘六门三法’,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攻邪论’。你若是个金刚不坏身,邪不入体哦,自然用不着这些。”
“我要是金刚不坏身,嘿嘿。”汪吉阳作势朝尹昇虚击一拳头,说:“金刚来了这里也要变猢狲的。”
“你是指那个趾高气扬的跋扈的波斯人?”
“不要提他。”
“那你呢?你总不可能永不见他。”
“我马上就要返回投下封地去了。我已经离开了太久。”
“那我祝你平安的抵达你的投下封地。”
汪吉阳后来反复咀嚼回味尹昇说的“祝你平安抵达。”他觉得尹昇当时已经预测出他的法尔斯巡察不会安全。只是当时汪吉阳自己愚鲁迟钝,没有体味出其中隐藏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