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杏仁+番外(257)
作者:athos (athos1978)
伯颜自己登时语塞,一时间不知怎生应对。谈判感觉已经破裂。为了两个将来的小巴特尔,双方都在心里积蓄着怒气。准备最后刀剑见红,拼一番。
最终还是伯颜心里虚,他打起了退堂鼓。说是自己一时失了心,让夫人受气了。但教育两个儿子的事情,父亲仍然要负主要的责任。
另外,伯颜还抛出了最近的一个大难题来拷问自己夫人的良心,那就是:
“你札剌亦儿家修祠堂的费用,可是我这个信奉一神论不拜偶像的也里可温出的。你家祠堂占地亩数不小,从购地到建房,到最后修饰布置,直至给列祖列宗安放牌位,凡是要钱的地方,都找的是我。我为你家修宗祠出的钱,完全已经抵偿了当年我入赘你家时合汗为我办理的聘礼和你家出的嫁妆数的总和。我们在金钱上早已两清,谁也不欠谁的了。所以,夫人还得三思,不要一冲动,将丈夫变作了仇敌。至于你妈那边,老人家碎嘴,你左耳入右耳出就行了。如果当真,恐怕对你并无益处。”
别速真听了,不怒反笑,说:“你这话,还听着有点人味儿。我实说了吧!本来我也不想与你计较,要计较我早计较了。这次的确是我妈的主意。不过看在你是合汗家栋梁的份上,我让你一马!什么钱不钱的,我也知道你每次遇到我们部落要修这个建那个时,都是找你要钱,而你从来都是给钱且好声好气的应对他们。我知你的心,刚才我也只是试试你。儿子我自认教不了,还给你教!谁叫你书念得多,见识也广呢。”
别速真走时,伯颜看着妻子四平八稳的背影。等别速真和为她托着衣裙拖尾的两名侍女全消失在门外廊下尽头时,米昔塔尔才抱着一个领着一个的出来。
只见伯颜愁眉,按揉着额角。米昔塔尔心疼了,赶紧上前安慰。
伯颜一笑,说:“我又没怪你。”
米昔塔尔说:“主母不高兴,惹得您也不痛快,还不算奴婢们的错?”
伯颜不接这茬,说:“爱入谁的谱就入谁的谱,反正我儿子的信仰不会改。哎,对了,米昔塔尔,我还问你呢,你觉得我也是‘蛮夷’‘胡尘’吗?我从来不觉得我算这些人中的一个。我可是识字知书的。我觉得铁木真、木华黎和我的死鬼爹晓古台才是蛮夷。你说说,这些人连字都不识得一个,算蛮夷没错吧?而我与他们完全不同。说我蛮夷,我心里是不服气的。说我人坏,我到服气他。再说,不信主不行道的,不是野蛮人还能是什么。上面那些人,除我父晓古台外,哪个不是即不信主也不行道的野蛮人啊!如此颠倒人伦,难怪世道污浊不堪!”
米昔塔尔听伯颜这一番的抱怨,也只好报以尴尬苦笑。是啊!不信主的人,不算蛮夷算什么?可世道颠倒了,不信的人大摇大摆公然招摇过市,信的人却只能委委屈屈不敢伸张正义。这恶世早晚要被明察秋毫的主清算。
乳酪香甜,也要从酸得倒牙的奶子中提取。什么时候苦日子短了呢?苦日子才是长久的呢!
伯颜心里明白的很,那是“好日子于人来说是不多的,计算起来也不算是福。但恶日子却是长久的,苦难才是塑造人的。谁的苦难多过福乐,他便是向上走了!若是他的福乐多过困苦,那他便是在下行了!”
伯颜心里始终都记着,这是他小时候离开宫殿时抚养他长大的哈顿曾对他说过的话。
这不,很快苦痛便找上门来了。让他这个也里可温无计可施。因为合汗要看两个漂亮的宝贝。还要他从帝师受戒灌顶做帝王修持秘法的伙伴。他至高无上的合汗要修法也得拉着他一起干。他实在是离不开这个奴隶啊!
伯颜轻车从简,屡次携两个漂亮娃娃入宫面圣。到后来连米昔塔尔这亲近家仆都不带了,就父子入宫中让老合汗看。这就是苦日子啊!伯颜与他的米昔塔尔都知道,两个娃娃早晚献于合汗或合汗的继位者驾前,听用,是为奴者的宿命。
哪怕是身体隽永了十字架的名,异教徒的羞辱也是逃不掉的。
帝师殿里梵香的烟气充盈,刚刚拆毁了大都的一所清真寺,便将清真寺木料用来建了帝师殿。老皇上奉佛的虔诚不容怀疑。此事城内众百姓议论纷纷。不信伊斯兰的,蒙古、汉人、南人纷纷在心底里叫好。信伊斯兰的,心内憋着一股火,暗中传递着对杀人毁寺者的仇怨。而象伯颜这等虽为圣祖易普拉辛的教生,但却与穆斯林有别的,则内部出现了分裂。叫好者有之,为穆斯林感到不平的亦有之。
今日合汗命伯颜只身往赴,赴帝师的法会。‘宝瓶灌’之后的隆重‘身灌’仪轨,在那里等候他这个不信佛法的人去践行。
他已经在宝瓶灌里吃过盛放在镶嵌满黄金、松石和珊瑚的嘎巴拉碗内盛着的“菩提水”。当时他全身赤裸着坐在那只莲花状金盆里,心里充满了疑惑和各种烦恼。“菩提水”入口后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反倒是仪轨完全结束后,口腔内反射出饮下的液体中饱含的酒浆味道与一股令人作呕的甜味,时刻提醒他吃了异教徒的饮料并因此而不洁了。
他不知道那“菩提水”内他们都施加了些什么,也许是蔗糖或阿剌吉酒,为了掩盖更加令人不快的异味。但总之,他以最快的速度奔回自己家的浴室,他在浴室中又是冲洗又是呕吐,想把一切异教的污秽逐出自己的身体。以至于他清洁过自己后脸色都是惨白的,如同死而重生一般的脆弱。罪恶缠绕着他的身体,令人崩溃,他仅剩下的一点力气,只够他把自己放倒在床上陷入昏睡的用量。
帝师让他去观想的本尊大日如来,在他梦幻里化为了造物主,徐徐袭来。它展开一切,时间、空间无限的铺陈。黑暗的无尽的时空里,有形的如来成了无形的造物之主的一枚薄而脆弱的外壳。
伯颜望着宏伟高大的八思巴帝师殿,心内五味杂陈,口腔中再度泛出若有似无的那股甜味儿。他细细的观察那每一根梁木,上面都还残留着伊斯兰的花纹。甚至一根粗大的承重梁上“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的阿拉伯文纹饰都没有抹去,就直接成了佛殿的横梁。
如此凄凉,谁不伤心?伯颜也是那替穆斯林暗中不平的。可他一个为奴的也里可温,他的泪水本不值钱。
佛殿内铺设猩红的毛毡,挂绛紫的幔帐,与皇家无二。帝师宝榻高高在上,金绣锦垫,金脚踏,彰显拜偶像者的无上权利。
伯颜颤巍巍下跪,面对帝师威仪,他不敢不跪。两个跟在父亲身边的娃娃,睁大水蓝水蓝的大眼睛,似懂非懂的四处观看着,小家伙也为这殿宇内的奢华所震惊。
帝师并不移座下降,只是遣一身裹暗红僧袍的普通僧人将伯颜扶起。伯颜听到从那高处虚无缥缈中传来帝师的法旨:
“伯颜做为合汗的‘奄出忽必’,理应受‘身灌’密仪。此为合汗圣意。伯颜的儿子,年尚幼小,待满年十二后,亦要领受‘身灌’。伯颜,你可听清了?”
殿下之人半晌无言,最终,他只用蚊蝇一样微弱的声音挤出一句:“奴婢听清了。”
一红衣僧人牵过伯颜的手,说:“‘瓶灌’后为‘身灌’,至于‘身灌’之后的‘秘密灌’,你是奴仆,受不得。”
伯颜想起自己第一次至此帝师殿内时,就是此红衣僧执起他的手。当时他内心忐忑,曾问疑于这红衣僧:“尊贵的阿阇黎,我是也里可温,不通佛典。请问,‘瓶罐’与‘身灌’都如何做法?”
“‘瓶罐’顾名思义,就是以法宝金瓶洗涤身体以求祛除邪魔绕身。受灌者裸身坐于金盆中,由净水、樟脑水、莲花水三次灌身。并饮帝师加持的‘菩提水’。以此得诸佛父佛母庇佑,不落贪、嗔、痴、慢、疑诸烦恼业障中,可行瑜伽法并得阿阇黎之果位。”伯颜还记得当时那个红衣僧人的微笑。那时他将他的手轻握于掌中,伯颜感到僧人的手柔软、温暖,僧人的笑容如午后的暖阳,尽管他害怕,但居然莫名其妙的被这温暖的笑容给感动了。红衣僧似乎缓解了帝师殿内的恐惧,以至于脱去衣物时他还有一种奇妙的带着可耻与负罪感的感动。他知道他的身体被利用了,而且是毫无怜悯的被利用了,但是在这利用里,他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圣洁的存在,即他毫无保留的将身体给了出去,成就了一种无我的带罪的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