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杏仁+番外(228)
作者:athos (athos1978)
而我,在因艾哈迈德.努尔丁谗言诟陷后,被夺职待罪时,有段时间是在大同封邑界外居住。那时的我常去游玩云门山。我因为一个偶然的机遇,在仙花寺见到而认识海伦娜。此时的海伦娜刚刚丧夫未满一年,正在居丧哀悼期间。
我在游历中转至山背后的一处林木葱郁之地,这里有一泓清冽的泉水。此时是夏末秋初的时节,满山金绿交织。我因为终日游山,觉得炎热与口渴。蹲下身以手掬水先饮了几口后将清凉的甘泉扑在面上,顿时一股清爽的凉意袭来,让我觉得全身心都洁净无比。
“常然真寂,先先而无元,窅然灵虚,後後而妙有。总玄抠而造化,妙众圣以元尊者,其唯我三一妙身,无元安拉阿罗诃欤!判十字以定四方,鼓元风而生二气,暗空易而天地开,日月运而昼夜作。匠成万物,然立初人;别赐良和,令镇化海。浑然之性,虚而不盈;素荡之心,本无希嗜。洎乎娑殚施妄,钿饰纯精。间平大於此是之中,隙冥同於彼非之内,是以三百六十五种,肩随结辙,竞织法罗:或指物以托宗,或空有以沦二,或祷祀以邀福,或伐善以矫人。智虑营营,恩情役役,茫然无得,煎迫转烧;积昧亡途,久迷休复。于是我三一分身,景尊弥施诃,戢隐真威,同人出代。神天宣庆,室女诞圣於大秦。景宿告祥,波斯睹耀以来贡。圆二十四圣有说之旧法,理家国於大猷。设三一净风无言之新教,陶良用於正信。制八境之度,鍊尘成真。启三常之门,开生灭死。悬景日以破暗府,魔妄於是乎悉摧。棹慈航以登明宫,含灵於是乎既济。能事斯毕,亭午升真。经留二十七部,张元化以发灵关,法浴水风,涤浮华而洁虚白。印持十字,融四照以合无拘,击木震仁惠之音,东礼趣生荣之路。存须所以有外行,削顶所以无内情。不畜臧获,均贵贱於人。不聚货财,示罄遗於我。斋以伏识而成,戒以静慎为固。七时礼赞,大庇存亡。七日一荐,洗心反素。真常之道,妙而难名。功用昭彰,强称景教。惟道非圣不弘,圣非道不大。道圣符契,天下文明。”
当我看见小山凹深处处于林木掩映之中的圣母报喜堂时,我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缓步走了进去。是什么人,与我有着相同的信仰,并在此无人幽静之处建了这个小堂?今天,我能够发现它的存在,岂不是天赐的缘分。
一进门,便看见以金粉书写在进门处粉壁墙上的那段礼赞三位一体的真神及道成肉身的圣子的经文《波斯经教三威蒙度赞》。它是由波斯文与汉文双文并列书写的,字体娟秀清瘦,金粉在幽暗的教堂内部闪烁着点点微光。
我正专心细读那上面的词句。却不知身后有人却在凝视着我。待我听见裙裾窸窣的轻响,回身望去,见一个四十余岁蒙着黑纱的妇人,站在那里静静的观看着我。我在看那壁上经文时,她却在看我。
不知因为什么,我竟然微微觉得自己脸红了。心中跟着重重的跳了一下。像是一把被人拨动了哪一根弦的琴,自己就这么颤抖了一下。
我已经结过两次的婚了,我对女人并不陌生。在波斯我已经生育过自家的儿子,但是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仍然下意识的漏跳了一个节拍。
那个服丧的妇人从幽暗的阴影中走出来,她被黑纱遮住的面孔我看不清。但是我能看见她雪白消瘦、骨节微微凸出的双手。那手是如此的白,十指修长。手中握着一方绣花白帕。那手的肤色和白色绢帕一样的雪白。
我与海伦娜,就这么认识了。当时我身在食邑之外,我没带家眷同来。我的夫人被我留在了繁华喧嚣的大都,在丞相府邸里守着我刚刚出生不久的一对双胞胎儿子。
我已经给儿子们行了洗礼。哥哥的经名叫穆萨,弟弟的经名叫达伍德。给两个小家伙行洗礼的是我们的都主教马尔.聂斯托利。他把他们两个分别在圣水盆里浸入了三次,以圣父、圣子及圣神的名义给两个光屁股娃娃行洗礼。在场的众人都是我儿子受洗的见证人。
我为我的两个儿子选的宗教上的信仰代父、代母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穆哈伊.米赖.艾比.舒克尔.马格里布.安达卢西亚和他的夫人萨莱.宾特.伊利亚斯.本.阿什拉甫.巴尔姆。
我行过了洗礼的两个孪生儿子被包裹在雪白的襁褓中,粉嫩的小脸和柔软的肉嘟嘟的小身体是那么的可爱。这是我的儿子,我觉得他们就是我的一部分,他们的肉体是我肉体的延伸。
但是,我只给了他们肉体,他们灵魂,是安拉给的。所以他们与我不一样。
海伦娜没和我说过她有没有过自己的孩子。也许她的儿子正和他父亲生前一样踏上了去印度或阿富汗采买宝货的漫漫长路,而她只是因为寂寞没人陪伴而邀请我去她家里吃个冰过的甜瓜。
她的家就在山下不远。一个典型的高加索富商的家。没有官邸的高大威严,但是却比官员的府邸更小巧别致、精致舒适。
要入秋了,满院子的花果香,秋玫瑰的香气尤其浓郁醉人。她让家仆把瓜果先放进井水里镇一下,等凉透了再吃。
她撩起自己遮面的黑纱,我看见她的脸是苍白的,没有血色的白。她脸上没有脂粉,因为她还处于丧期中。嘴唇的颜色浅淡,只微微泛出粉红。她有一对宝石般的蓝眼睛,让我想起爱琴海湛蓝碧透的海水。金色的发辫下垂再回旋盘起至脑后做双耳壶状,这是东罗马贵妇人常用的发式。金发上没有任何的饰物,只有黑色的盖头,用两枚素雅的银别针别住。
海伦娜理理自己的黑色裙袍,坐在伯颜的对面。微风吹拂,晚霞漫天。
男人与女人就这么对坐,一语不发,又似胜过千言万语。两个孤寂的被抛出在辽远世间的基督徒的灵魂,能相遇已属难得。
也许是因为夏末的暑热尚未褪尽,虽然有风也不觉得凉快。男人正襟危坐。女人却随意的踢掉了脚上的尖头羊皮鞋子。服丧妇人的黑色软羊皮鞋与她雪白细腻的脚反差鲜明。脚趾上是妇人全身上下唯一艳丽的颜色,用凤仙花的汁液染成鲜红的趾甲像跳脱的小兔子一样撞进伯颜的视野里。如此艳丽的红,像火苗一样。
他们依旧相对无言。
他在她的家中,看见她被凤仙花汁染成鲜红色的脚趾甲,雪白的小脚像白鸽子一样,被庭院中铺陈的鲜红的地毯衬托的更加雪白。
她为他刨开一只在井水里镇凉了的蜜瓜,以小金盘奉上。
太阳已经要落了。
他们在夏末将尽的傍晚,酷暑渐渐褪去凉意开始袭人的栽了葡萄与秋玫瑰的庭院里,对坐着吃瓜。
他咬一牙儿瓜,就下意识的看看那染了鲜红趾甲的雪白小脚。小巧圆润洁净的脚趾微微一蠕动,鲜红趾甲在夕阳金色下一闪烁。就能勾动他心里脉脉情丝。他已经很久没对一个女人动过心了。
但这并不是艳遇。
他只是被那可爱的小脚偶然勾动了一下心思。很快就平复了。他有家庭,又已经有了一双儿子,对方也只是个因暂时寂寞而邀请他的孀妇而已。一切都仅此而已。他们都明白,自己在对方生命里只是匆匆一闪而过的过客罢了。
她对他说,像这样吹着微凉的夜风,在庭院里吃冰凉的甜瓜的日子,以后我还能有好多。只是今天能碰见一个像你一样俊美有趣的男人,而且还与我一样都是基督徒,这是这一天在以后将要被我纪念的因由。
对面的男人听了,勾起嘴角文雅的笑笑。他说,你也一样有趣。我在大都的官太太群里见不到像你这样的有趣的女人。她们都很无聊。
然后他们两同时大笑。
笑着,她忽然说,你别动,我要给你画张画。也许以后我可以把你作为一个供养人画进圣母报喜堂的壁画里。我早就想找位画师为我的小教堂添置一副壁画。只是一直未能找到一个男性供养人的面容。我不想那画面里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圣家族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