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杏仁+番外(215)

作者:athos (athos1978)


说道我的父亲晓古台的家族。我对他们没有任何了解也没兴趣了解。我只知道他们都是不信道的异教徒,并且很坏。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会下地狱受永恒的惩罚。我父亲晓古台唯一尚还可以称道的一点,就是他没有追随他同族人的恶习。晓古台是信仰造物主的正道的,所以他在作恶和纵欲方面比他那些拜偶像的同族要收敛克制的多。我不知道光靠这些可不可以让我父亲免去地狱的刑罚。但是那些巴林部的坏蛋们,是我最厌恶的人之一,这些人永远不干好事也从不悔改,他们永远对他们所做的恶行得意洋洋。愿上主惩罚他们!阿敏。

据某些人说,当然他们说的我也不知道真假。我的祖父叫阿剌黑,我曾祖父叫述律哥图,我还有一个名字叫纳牙阿的叔祖父。但不管怎么样,我跟他们都没任何的关系。我没见过他们,也没兴趣考察他们都是什么人。有人劝我修修家族谱。如果我要修的话,也只从我的死刑犯父亲写起,因为和我产生过直接联系的只有他。至于阿剌黑、述律哥图和纳牙阿,他们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甚至怀疑这几个名字都是假的。人类的虚荣,使他们为自己杜撰虚假的祖先,时间久了,假的也被当做是真的了。但是这又是何必呢?我想我必须摒弃这种害人的虚荣心,所以我必须承认晓古台是个罪犯。没有一个显赫的祖先并不丢脸,真正丢脸的是为了虚荣心去撒谎,给自己杜撰一个显赫的祖宗。

巴林部的人不信道,他们的行径邪恶,他们的生活方式肮脏。我是不会同他们为伍的。我年纪越老,就越觉得宗教才是划分你我之分别的界限。我孩童时及少年时浅薄,以为可以忽略宗教的差异仅仅凭亲人或爱人的关系就同对方和睦,但是那是错的。信道者和不信道者之间绝无可能相互容忍。即使表面上的和睦,在心里也厌弃对方。当然,为了表面上的和睦,临时装一装样子是必须的。比如,你看见我也会主动上书求汗爷家族重修太庙和影堂什么的,尊孔祭祀文庙的礼仪我也会带头参加并下跪叩拜,虽然这些东西在我看来全是扯淡。但我是帝国的官员,所以我的职责不允许我不参与这些事物,该下跪还是要下跪的。尽职尽责做好自己份内之事,是我作为一个基督徒应当去担负的责任,即便这责任在某时与我的宗教相互违背。我同那些拉丁人不一样,他们信仰笃诚,对给异教徒朝廷当官毫无兴趣,所以他们可以只敬拜造物主而不对偶像下跪。我对拉丁人其实是有些羡慕的,他们当得起信仰虔诚这个形容词。

人是有永恒灵魂的生物,可以期盼在肉身消亡后以灵魂的形式得到上主公正的审判。而国家没有灵魂,它是死的。每个国家都必将灭亡,世界上没有不灭的国家,区别只在时间的长短而已。所以人类可以牺牲当下利益来换取永恒后世的报偿,而国家则不可能牺牲它当下的任何利益,因为国家没有后世,它只有今世这短短的几十或数百年而已。因此,个人道德与为官道德无关,为官者只为帝国的利益考虑不为自身名誉考虑。想要博得君子的清誉就别去当官,要当官就别妄想保持自身的清白,此二者绝不可能兼得。你要么做有清廉而富于美名的隐士,要么做恶名昭彰的干练能臣,想两头都要的人,基本上可以定义为伪君子。

如果我愿意,我也是可以两头全要做个伪君子的,但是我觉得那没什么意思。做个直率的恶人反而让我活得更诚实些。不用为了维护虚假的名誉而天天扯谎。我还是选择了这样。

你也许会问我,那我为什么天天对所有人都那么礼貌笑脸相迎。那当然了。我这样是为了以后不结仇好办事,并不是为了让他们说我清廉贤德。我为人谦恭就是让他们对我不要有太高的警惕性,他们对我不设防,我为圣上办事就少了很多的阻力。相反,那些想要留清官名声的人,反而会待人刻薄,生怕与别人同流合污。生怕和不够廉洁的人交往会污了自己的名声。这等人在官场里结仇甚多,其他人会赞美他们的清正廉洁但憎恶他们的为人。

你看过书很容易明白这个道理的。即使是最长寿的国家也不过持续几百年罢了。国家是不可能有永恒的。所以帝国官员必须为了当下的国家利益去做不义之事,而罪责也要自己承担,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因为为了帝国利益的脏事,总得有人去做,不是我,就是别的什么人。但总之是得有人去做才行。你母亲的兄长安童洁身自好,这挺好,他愿意做翩翩君子就让他去做好了。但如果一个国家里所有的官员全是翩翩君子,没有一个愿意为了帝国而干脏事儿行杀戮血腥的人,那这国家就完了。所以帝国想要维系自身的存在,就必须有像我这样的人,为了国家去行邪恶杀戮之事,明知是犯罪还愿意主动将犯罪所将带来的惩罚主动背负起来。如果要被称为恶人,那就叫我去吧!如果要受罪责的惩罚叫他们惩罚我吧!是谁为帝国除去那些混蛋与恶棍的?是我。为了杀光他们我明知是犯罪还是主动的去做了。至于做恶人而带来的恶报,我心甘情愿的领受。

所以你看到了,我父亲是罪犯,我自己也是。其实没有人是可以免于犯罪的,区别只在于是否诚实的承认自己就是一个罪犯。我同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我犯罪,也认罪。而他们犯罪后是根本不会认罪的。

所以我的孩子,你现在了解你的父亲了。我对你没有什么特别的期许,我只希望你在犯罪的同时不要伪装自己是无罪的,因为你即使能骗得了周围的人,也骗不了造物主。”

这次同父亲的长谈是我们父子唯一一次彼此推心置腹的谈话。在这以后不久,京师传来了合汗病故的信息。我随父亲日夜兼程飞驰回到合汗的大都。

三个月后,帖木儿登基了。我的父亲复任知枢密院事。

同年十二月,父亲病卒,年五十九。我是年刚好十六岁。

大德八年,完者都合汗帖木儿加封我已死的父亲为宣忠佐命开济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并追封淮安王,赐谥号为“忠武”。我的父亲成了大元历史上第一位淮安王。

那日,我走出大明殿,心想,我也算有个声名显赫的爹了。不过,这又算什么呢?虚荣而已罢了。

天空阴沉,反复即将降下一场暴雨,只有一线阳光透过铅灰色厚重的云块艰难的射出。我看着那一点微弱而苦难的金色之光,仿佛听到造物主在空中雷霆般的声音,它说:

“你们认罪吧!凡知错而悔改的,尽与收留。”

第137章 《两片杏仁》番外-刺虎

公元一二八五年,至元二十二年。伯颜代宗王阿尔只吉歹总军西北。

冬,寒风凛冽。白雪皑皑的泰迦针叶林绵延数千里。从极北之地的苔原冻土带覆盖到阿尔泰山、斯塔诺夫山和西拉木伦河上游的谷地。哈拉穆河已经进入结冰封冻期,闪耀着水晶光彩的冰封河面如镜子一样耀眼。

两个年轻的金发侍从米哈伊勒.阿尔塔诺莫夫和瓦西里.阿尔塔诺莫夫兄弟,穿着入冬以后新做的赤狐皮术巴大衣,骑马跟随着年仅十二岁的尤里.达尼洛维奇,出了蒙古人在哈喇和林城内的老营。

这回他们要去狩猎。

十二岁的尤里.达尼洛维奇,金发雪白肤色蓝眼睛的小罗斯公子。是莫斯科首任大公达尼埃尔.亚历山德罗维奇的长子。达尼埃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在去年刚刚登上大公的宝座,就差人将自己最心爱的长子送往哈喇和林的蒙古人老营处。他要以此种手段,拉近自己和大蒙古中央汗庭的关系,这样金帐汗忙哥帖木儿就会委任他做全罗斯大公,并做金帐汗的总收税官。

还是个孩子的尤里,今天骑了一匹栗色额头带着一抹白斑的钦察马,马的胸饰上系着蓝色的丝穗。在尤里身后是两个罗斯来的侍从。他们夹裹在浩浩荡荡开出哈喇和林土城的队伍里,显得格外的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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