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杏仁+番外(211)
作者:athos (athos1978)
我看见你的发丝里有白的,你后来开始染头发与胡须,用罕纳草煮出来的汁,把有白的地方染成黑色的。但是我知道,你无可避免的老了。所以再如何修饰装扮都是没用的。你不心疼你的书和乐器,因为你知道死亡临近,你死后,大概率没人再会去读那些异域文字的经典。它们注定要被当废纸一样丢弃。不是我们儿子丢,孙子辈、重孙辈们也会丢了它们,如果你还能有重孙的话。因为这里没有人会去读这些。你的后嗣如果读书,也就是读汉人的四书五经,然后他们会变成近视眼加肥肚皮的儒生,他们会去挤破脑袋参加科举,然后混个芝麻小官做做,也就满足了。你的后代多半会比你更愚昧狭隘,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蔚蓝色的地中海,也不会懂什么外国人的语言。但他们只能这样活着,然后同化于庸众。
当然,兴许,也会有另外一种可能。你子孙里也会有那么一支特别的,他们珍视自己对安拉的信仰,但他们为了守住它,宁愿成为穆斯林。他们仍然记得叙利亚与伊朗,所以他们身在东方却遥望西方。他们身在异乡为异客,他们仍然不会忘记波斯语,并在经堂中传授。他们中有些人会不畏惧路上艰险,踏上西去朝圣之路,他们奔向麦加、麦地那、耶路撒冷、大马士革这些神圣的大城。然后,他们将一去不回。
永别了,我的阿布。我提前和你道永别。你现在肉身虽在,但灵魂已经不在了。
三十一年春正月壬子朔,帝不豫,免朝贺。癸亥,知枢密院事伯颜至自京中。庚午,帝大渐。癸酉,帝崩于紫檀殿。在位三十五年,寿八十。亲王、诸大臣发使告哀于皇孙。乙亥,灵驾发引,葬起辇谷,从诸帝陵。
夏四月,皇孙至上都。甲午,即皇帝位。丙午,中书右丞相完泽及文武百官议上尊谥。壬寅,始为坛于都城南七里。甲辰,遣司徒兀都带、平章政事不忽木、左丞张九思,率百官请谥于南郊。
五月戊午,遣摄太尉臣兀都带奉册上尊谥曰圣德神功文武皇帝,庙号世祖,国语尊称曰薛禅皇帝。
世祖度量弘广,知人善任,信用儒术,用能以夏变夷,立经陈纪,所以为一代之制者,规模宏远矣。
巴林.伯颜最后一次回来大都时,他并没有去关心那个曾因失火而遭受劫难的家。他骑着合汗赏给的白色母驼宰伊娜直接去了皇宫。守门的怯薛官给他开了宫门,他的白骆驼踩着细碎优雅的步伐,悄无声息的入了宫。直奔紫檀殿而去。因为他的合汗在那里。
在入紫檀殿后,他发现除他外,还有中书平章政事康里人不忽木与御史大夫阿鲁剌.玉昔帖木儿两位同在。但,时任中书右丞相、曾做过代任真金太子詹事院负责人、算是真金旧人的土别燕.完泽却不在这里。
伯颜见了,脸上表情无变化。他和他们匆匆的打了招呼,就去看榻上睡着的合汗。合汗裹着锦被,躺在那里象一座山丘。但一点生命的迹象都没有。
伯颜问玉昔帖木儿,有没有什么麻烦?帖木儿离这里还远吗?
玉昔帖木儿说,我是乘了快马先至,帖木儿随后。另外,除了南必哈顿总企图来紫檀殿内探视合汗外,外庭中书省的右丞相完泽也总想进入探视,但是都被我与不忽木给劝了回去。
伯颜听了点点头,说,做的对。然后他又问,那些王爷们怎样?有没有不安分的?
玉昔帖木儿答说,王爷们都还好。只是有人觉得甘麻剌比帖木儿更有军功。
伯颜笑了,说,还军功呢?恕我说句有罪的话。甘麻剌可是结巴磕子,他连自己的舌头都撸不直呢,还争帝位?我看他们也就说说罢了,有谁能真支持这样的人?除非他傻了!
宫内火者小心翼翼的问,是否要依据按内宫封禁禁止出入后的规矩,每日鸣响晨锺暮锺以示警?
伯颜说,不鸣。不但不鸣,反而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让外朝官员都不知这里面的事。任何向外透露消息的,都要严惩。
又一日,有火者发现内库中银子有被盗过的痕迹,问他要不要将出事儿那日的值班火者处死。
伯颜依旧回答说,暂不处理,一切都等眼前事过了再议。
他和另外两个,昼夜轮替着,守在合汗床前。侍奉饮食、汤药等诸事。伯颜是三个里最年长的,也是身份最微妙的一个。
伯颜曾问玉昔帖木儿,合汗有没有说起过要从近侍中择人殉葬的事?玉昔帖木儿说,从未听合汗讲起过。南必哈顿到是屡次对陷入昏迷之前的合汗讲,要择一个合汗可心的人做殉葬人,带到那世里贴心的服侍,就是合汗根本不理睬她的建议。
那南必曾经怎么说?伯颜问玉昔帖木儿。她认为以谁殉葬最合适?南必心里有人选了吗?
玉昔帖木儿听了将自己的目光移向别处,他不说话。
不忽木将汤药试过温度后,一勺勺喂进合汗嘴巴里。但是,渐渐的就喂不进去了。药汁顺着合汗毫无反应的嘴巴流到脸上再流到枕头上,把枕头都染了。
伯颜一把将药碗夺过来,将那药尽数泼了。说,别喂了,没用。现在该考虑的是听合汗的遗嘱,以及合汗死了后如何将他的遗嘱执行下去。
伯颜毫无掩饰的说出“死”这个字眼儿时,另外两个都震呆了。他们俩都知道合汗很快就会死,但都没有胆量如此直白的把这意思当着其他人的面明说。
伯颜泼了药,又继续盯着玉昔帖木儿看。他说,告诉我,南必想要推荐给合汗做殉葬人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我本人?
对方依旧沉默,但似乎是略点了一下头。
伯颜轻蔑的“哼”了一声,说,女人就这点子小小心机,我早就明白。你们放心,她不可能如愿的。不但不可能如她所愿,反而要她以后再也不能如愿。
玉昔帖木儿和不忽木听了都不语,他们知道伯颜想做什么。也知道伯颜想做的对未来新君登基稳定执政只有好处绝无坏处。所以,就让他做吧。南必总要找茬,还是做掉了让人踏实。
只是,南必哈顿的儿子... ...,玉昔帖木儿有些迟疑了。铁蔑赤六岁,怎么安置他,更为麻烦。
伯颜一点都不含糊,他认为铁蔑赤弄到地方上,给他建个府,拨调一宫女一火者抚养即可。毕竟六岁,长成后都不一定还能记住自己六岁前的事。就算他大了问起,可以叫养他大的陪伴宫女火者按他交给的话去说,就说他阿可是早病死了,遗体归葬漠北起辇谷了。
玉昔帖木儿与不忽木听了彼此对视了一下,心说,也只能这样了。去母留子,算最宽仁的安排了。起码放过了还不懂事的小孩。
伯颜的安排于后世见效,长大后的铁蔑赤果然一直坚信自己阿可就是病亡的。铁蔑赤子孙修的家谱中也是这么写的。没人提出过质疑。而元亡后由明人修的《元史》,则干脆没有铁蔑赤母子俩在忽必烈驾崩后行迹的任何描述。在汉儒的文字里,这娘儿俩在世祖死后自动销声匿迹了,连消失的原因都不需要写。只是文宗至顺二年,南必的名字在图帖睦尔“诏累朝神御殿之在诸寺者,各制名以冠之”的条目下又忽然的浮现了一回,便彻底的归于沉寂不再出现于正史记录中。而同样的,正史里也不再有铁蔑赤的任何事迹,连名字都没了。
至于伯颜处理掉这对麻烦后,心里有没有觉得愧对世祖,那更只有鬼才清楚了。但大概率他是觉得自己问心无愧的。
不过,的确有一具棺材里面装着选好的殉葬人的尸首,被送出大都,去了合汗家族在北面的起辇谷葬地。里面装着的是谁?不清楚。
真金的正妻弘吉剌特部的伯蓝也怯赤也来探视过,她甚是担忧。但见了伯颜几个人尽心竭力的在合汗床前伺候着,也就不好日日都来打扰了。伯蓝也怯赤曾趁着其他两个人不在,压低了声音问伯颜,合汗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看来要预备后事。但合汗有没有口谕下来?有没有意欲继承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