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杏仁+番外(156)

作者:athos (athos1978)


玉海内储满了醇香的酒浆。就在伯颜即将打马离去的时刻,合汗叫住了他,坚持让他饮一个“马上杯儿”再走。伯颜冲着他的皇帝微微一笑,接过火者李邦宁递上来的杯盏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伯颜饮罢了才发现,这只盛酒的釉里红蟠螭纹高足马上杯,是只精功极巧的转心马上杯。影青釉下赤红蟠螭纹,杯体底心有一上小下大的“公榫”嵌入圈足内,圈足上端则稍内收作为“母榫”与“公榫”相套,二者间有极微小的缝隙形成“活榫”使杯体可左右旋转。而李邦宁给自己奉上此杯时,那铜料发色烧制成的赤红色卧行蟠螭,正好面对着伯颜自己这一边。

这一定是合汗特别交代过的,为的是让他知道合汗内心深处隐藏的深意。他不爱他但需要他,希望他也明白。

伯颜抬眼望向老皇帝处,看见那个坐在高台御座上的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心底里最终呈现的,是对这个孤独的老人的一丝怜悯。他是帝国的主宰,却又是如此的孤独寂寞凄凉。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农民家里的老头儿。农家老头儿至少还能享受一下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而在他身边围绕的只有仇恨与阴谋,还有争风吃醋。

伯颜记得自己坐骑的马蹄子敲打在离开宫殿的道路的地面上发出的“哒、哒”声,他的马带着他飞离了令人窒息的大都囚笼,离开嫉妒与仇恨之地,去往空阔辽远苍茫无人的北部边疆。那里是合汗家族发迹的地方,但现在他和他的后裔已经不再莅临那个偏远荒僻的地方。他只把他信任的人派去那里做自己祖宗发迹处的守卫。也许,他知道,有一天他的家族会逃离这个拥挤而令人畏惧的巨型城市,回到他祖宗繁衍生息的地方,继续过着荒凉而野蛮的生活。城市,终究不过是他们这些人的暂居之地而已。

伯颜走了,离开了他的皇帝。从察必去世的至元十八年到合汗去世的至元三十一年,整整十三年他几乎再没回过大都。只在后来又被人污蔑控告与海都私通的案子里,回过他自己在山西大同的食邑待罪了两年。然后因着合汗的死,他才又被召回大都,成了拥立完者都合汗帖木儿登基的功臣。

在伯颜离开大都的日子里,南必与合汗之间究竟是否和睦融洽,他不得而知。年轻的小姑娘并没有给合汗再生育其他的子嗣。南必除了干预朝政和拙劣的玩弄权术,似乎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可干了。这是后世史书中对南必为数不多的描述。她是忽必烈晚年娶的皇后,被史学家与文人厌恶,他们在写关于她与合汗之间的婚配之事时,甚至不愿意用“娶”这个属于正妻的字眼来形容她和皇帝之间的婚姻,而是用对待妾室的字眼“纳”来形容。这说明南必在史书中令人憎恶的地位。

至于南必这个女人最后的结局,如果按照后世的史书上所载的,我们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在至元三十一年忽必烈驾崩后,南必皇后的踪迹就彻底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年仅六岁的小皇子铁蔑赤,后世编修《元史》的明代史家翻遍《实录》和野史也找不见忽必烈驾崩后关于这对母子的只字片语。他们消失的如此干净,仿佛他们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第107章 髡贼之祸与投石之刑

至元十九年,杭州天衣寺有位福建僧人妙曦,号琴堂,夜观星相,见土星有侵犯帝祚之势。乃是亲自奔赴大都,上书至朝廷,说望皇帝多加提防。

这位闽僧上书后不久,就有距大都不远的中山县官员薛保住禀报,县内有一狂人,自称宋王,散发匿名揭帖,扬言要聚集人马,往京师劫文丞相,起兵复宋。

幸亏的是,合汗早已经命把降封为瀛国公的德祐帝赵显迁往萨迦寺安置,并令全太后于大都正智寺削发为尼。出家后不久,全太后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那里。

至于已经在大都兵马司牢狱中写了六年零两个月诗的文天祥,在这种危机四处暗伏的情形之下,忽必烈也没心情同他继续浪费宝贵的时间玩下去了。至元十九年的十二月初九,在以中枢右丞麦萨德丁等诸大臣的一再坚持之下,对文天祥的死刑判决终于下达,斩其于柴市口,结束了长达近七年的劝降闹剧。

遥远的哈喇和林,当米昔塔尔把从街上听来的消息告知伯颜时,他的主人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似乎他早已对血腥的事实有所预见。

伯颜对闽僧妙曦是旧相识,在杭州的短暂停留时他曾经流连于那里的水光山色之间,也曾造访妙曦的天衣寺,并把斋粮五百作为布施。

当时他就从这位闽僧的眼睛里看出了不凡的野心与弄权的天资,知道这位大和尚绝非出世修行之人,而是有着强烈的权利欲望与世俗的功名心。

当时伯颜曾对随自己一起拜访天衣寺的随从说妙曦:

“此老非常人比,宜异目待之。”

这话他自己如今还记得明白。只是当时随他一起去的那些人,死的死了,散的散了,隐的隐了。只有一个米昔塔尔和一个阿塔海还跟着他。但这俩人即使在长大后仍然对政治一窍不通,特别是米昔塔尔。米昔塔尔的字典里,除了把自己爱慕的主子伯颜服侍好外,就永远只有孩子式的玩玩乐乐,又怎会记得那么久以前,曾陪伴自己的主人拜访过江南湖畔山泽中的一个老僧。

不过妙曦不久后,还要以自己的大胆妄为之表现让伯颜继续再吃一惊。

就在忽必烈接受了妙曦的星象谏言将文天祥处斩的同一年,妙曦的徒弟福闻居然在师傅的默许下伙同天台宗的允泽和尚,一起唆使江南释教总督统,帝师八思巴的弟子唐古特僧人杨琏真迦,共同盗挖宋室的攒宫。

他们勾结一处,又叫上了数十名河西来的僧侣,带着掘土用的铁器,闯入了静谧的禁区。

宋攒宫的守陵人宋陵使中官罗铣,被这些粗暴的僧人暴打了一顿以后,无可奈何的哭泣着,看着一伙秃头把死去先帝的棺椁掘出劈开,里面的随葬珠宝古玩等被他们瓜分一空,死者的遗骨则被扔的到处都是,散落一地。

中官罗铣伏地嚎啕,几次扑到先帝先后们的尸骨上企图以身体保护那些骨骸不被和尚们的脚践踏,但迎击他的是拳脚相加和铁器的暴击。罗铣被打得口鼻窜血,福闻对准这小中官的肚子狠狠的上去一脚,直踹得罗铣捧住自己的腹部再也爬不起来。

此次掘陵,和尚们收获颇丰。一般的金珠美玉自不必说,更有宋理宗口中所含“定颜宝珠”一枚,为稀世奇珍。另有一张“穿云琴”据传说是杨玉环遗物,被宋理宗赵昀搜罗了来藏入宫中,又作为殉葬物随葬在永穆陵中,结果也被杨琏真迦得了去。

杨髡贼秃得了这些宝贝以后并不满足。他把散落的宋帝后妃子等人的遗骸与马牛羊驴骡等牲畜骨头杂合一起埋入一块地基中,然后又在地基上建“镇南塔”一座。寓意以厌胜之术镇压南人的王气永诀后患。

杨琏真迦的疯狂行为,惹得宋朝的遗老遗少们群情激奋,元朝当地的官员,也因实在看不下去此贼秃的下流可耻行径,将杨琏真迦的劣迹,一一写在奏折上,上报给了合汗忽必烈。

杨琏真迦为了保命,只能向合汗行贿,除了将穿云琴献上以外,还特意将用宋理宗颅骨制成的法器嘎巴拉碗献于上师答儿麻八剌剌吉塔。杨髡贼心里很清楚,尊贵的上师能说服合汗放他一个活命。

不过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杨髡最终被判戴枷示众一个月并脊杖七十七后流配偏荒地面。

而那张穿云琴,自然和来自巴格达的七十二弦琵琶一样,成了元宫中的宝贝。忽必烈合汗将它赐予善歌舞的高丽贡女李买奴为奖赏。

杨琏真迦、福闻和允泽等几个僧人之所以敢做下盗挖宋帝陵寝这种恶事,是因为他们在大都朝廷里有支持者,就是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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