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杠精从良后(12)

作者:一只大雁


他曾问过诸野为何如此,诸野和他说,城中危险,他还能够保护他——

谢深玄用力摇了摇头,想起昨夜贺长松说的话,不免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

当初在谢府,是诸野自己非要逃去长宁军中的,那是诸野先一步厌恶他,事到如今,他可不会还要硬往诸野面前凑。

谢深玄又缩回了马车中去,从怀中摸出他特意带上的学生名册,想,诸野如何都好,眼下对他而言,这才是他今日最重要的事情。

待会儿等他见到伍正年后,他一定要问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马车行至城外,又走了片刻,诸野方停了下来。

谢深玄好奇朝外张望,见他们似乎是到了城郊外的东湖。而今方是二月,今年又是个寒冬,京中至今还有些薄雪,冻得他直缩脑袋,这样的天气,湖边可绝不是什么好去处。

“诸大人。”谢深玄小声问,“我们……是要去哪啊?”

诸野答:“画舫。”

谢深玄一怔,下意识将目光移到湖岸,那湖岸边的确停了几艘画舫,天色昏暗,画舫上倒是灯火通明,可这么冷的天气,光是朝这湖岸边一站,谢深玄都觉得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叹了口气,想不明白伍正年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一面认命跟上诸野的脚步,朝着那湖岸走了过去。

伍正年似乎已在此处等了许久,两人一靠近那画舫,他便匆匆跳下搭板来迎,脸上依旧带着乐呵呵的笑意,道:“谢兄,诸大人,二位终于来了。”

谢深玄瞥了一眼身后的诸野,有诸野在,他不好询问伍正年太学之事,只能先将此事压回心中,露出微笑,正要开口客套,却忽见伍正年身后画舫的珠帘之内挤出一大团红字,纠缠着几乎要蹿上天际,谢深玄吓了一跳,惊慌瞥了瞥,一眼便看见其中硕大几字“挨千刀的谢深玄”,心中一瞬明白了眼下的境况。

真好。

谢深玄伸手摸了摸鼻侧,心想,他还是这么受大家欢迎。

伍正年说太学内的先生都会来参加今日的接风宴,那此刻在画舫内心生谩骂的,当然是昨日谢深玄还来不及谋面的那些太学先生们。

他初来太学,便已得罪了汪退之,原想着其余先生总不至于像汪退之那般讨厌他,可如今看来,在这太学之中,不讨厌他的,才是少数。

谢深玄叹了口气,回眸一看,小宋仍旧留在马车一侧,似乎并未想过随侍本该寸步不离跟着他,可他知道小宋爱马,没事只想留在马边上,他去这画舫上不过也就是吃个饭,不需要小宋照应,便也不曾叫上小宋,干脆跟上伍正年的脚步,直接迈步踏入了画舫。

到画舫珠帘之外,伍正年挑开珠帘请他入内,谢深玄先蹙眉往里扫了一眼,放眼望去,所有人头上都顶着大字,大半人的目光中带着对他的恨意,其中又以角落中的汪退之最甚,他咬牙切齿盯着谢深玄,看着倒像是恨不得狠狠给谢深玄来两拳。

可下一刻,诸野在谢深玄身后撩起那珠帘踏入画舫,众人的目光忽而便和善了起来——人人面上带笑,头上却仍旧顶着那血红的大字,这场面怪诞,谢深玄哭笑不得。

他看那些人对诸野百般讨好,诸野却神色冷淡,显是觉得他们烦人极了,等伍正年拉着谢深玄在其中一桌酒菜边上坐下,诸野却立即跟了过来,毫不犹豫坐在了谢深玄身侧。

谢深玄浑身发僵,莫说食欲,诸野在他身旁,他简直如坐针毡。

好在诸野只在此处待了片刻,很快便起身离开,谢深玄总算松了口气,侧眸瞥了一眼喝多了酒正乐呵着的伍正年,却又想此处人多眼杂,实在不是问话的好时候。

谢深玄方才伤愈,他不敢喝酒,其余人倒是一口也没有少,今日天气太冷,画舫内窗扇紧闭,屋中酒气弥漫,闷热不堪,谢深玄正觉呼吸不畅,伍正年忽地深呼了口气,道:“此处太过闷热,诸位先生,我开一扇窗,你们总不会介意吧。”

众人纷纷应答,伍正年伸手推开窗扇,谢深玄下意识回转过目光——这画舫不知何时已行至了东湖中央,画舫之外灯火倾泻,空中一轮清冷弯月洒下月光,如此光华流转,正映照在依着阑干的诸野身上。

湖中清风拂面,微微吹起诸野的衣摆,画舫窗扇一开,诸野的目光随之移转过来,谢深玄立即收回目光,盯紧了面前装着清水的酒盏,伍正年晕乎乎趴在那窗扇上笑,探头去唤诸野,问:“诸大人,您怎么还不进来?”

诸野:“……”

诸野没有回答。

他惯常对所有人冷漠,伍正年并不在意,伍正年只是回过身,跌跌撞撞到谢深玄身边,搭上谢深玄的肩,凑近谢深玄耳畔,低声同谢深玄道:“谢兄,你在太学内得罪了诸大人,现今不就有个挽救的好机会吗?”

谢深玄:“……什么?”

伍正年:“快去劝他进来!”

谢深玄:“……”

伍正年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谢深玄想他方才一口气喝了那么多酒,现在想必已醉得深了,这显然是醉话,谢深玄本不必理会,可那酒气扑鼻,直冲到谢深玄眼前,似乎也将他熏得醉了,令他脑中混沌不堪,像是有了冲天的胆气,不由也跟着点了点头,喃喃道:“我……我去看看……”

话音方落,谢深玄猛然惊醒,知晓自己说了绝不该出口的话语,伍正年却觉得自己似乎得了极好的回答,毫不犹豫握住谢深玄的胳膊,醉醺醺推着谢深玄往外走,道:“去……去吧谢兄!”

谢深玄:“不不不不了吧!”

伍正年边上探出一名太学先生的脑袋,头上的红字已经换了一句,变成了「活该谢深玄受难」,大声道:“谢先生,你可以的!”

谢深玄:“我不可以!”

另一名头顶「善恶终有报」的先生用力点头:“谢先生,都说您与诸大人关系好——”

谢深玄:“谁和他关系好啊!”

一旁再有一位满脑袋「谢瘟神」三字的先生跟风为谢深玄鼓劲,道:“总不好让诸大人在外头待一晚上吧!”

谢深玄:“……他喜欢,他乐意,让他待!”

可他的努力没有半点用处,他还是被推到了画舫的甲板之上,谢深玄看着不远处的诸野,内心万般纠结,不知应当如何才好,身后的伍正年与那几名太学先生,却已砰地将房门与窗扇都一并关上了。

谢深玄一人尴尬站在原地,方才那屋中闷热,湖面的冷风又吹得他发抖,他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去唤诸野,可也觉得他不该总站在这地方,好容易踌躇着往前迈了一步,诸野凉嗖嗖的声音却已飘了过来,道:“你出来做什么。”

谢深玄:“……”

谢深玄皱起眉,心中那早已压抑许久的古怪情绪克制不住滋长。船到桥头,他这才终于鼓足了勇气,朝诸野身边走了几步,在心中构想过无数同诸野交谈的语句,都在诸野目光冷漠蹙眉垂眸看向他时瞬时消失,只剩下一句嗫嚅,干巴巴道:“诸……诸大人,你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不会是想投江吧?哈哈。”

诸野:“……”

谢深玄:“……”

谢深玄恨不得给自己这张破嘴来上一巴掌。

他承认,他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见诸野时总觉得心中紧张,脑中难以思考,总是胡言乱语,明知诸野不可能会喜欢他说的话,却还是一句接一句不受控地从嘴里冒出些古怪话语来。

可出口之言已如覆水难收,他只能带着满心懊悔,沉默着将目光垂下,盯紧了二人的鞋面。

诸野倒装作没听见谢深玄所说的那句话,他依旧维持着冷淡的语气,道:“我不太喜欢这种场面。”

谢深玄小声:“不想来可以不来啊。”

诸野:“……”

谢深玄:“……啊不不不,不是不想您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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