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师父灭过世(65)
作者:江枫愁眠
短短四天时间,他从给恒铁生、恒婷珠两人代写,变成了给恒婷珠宿舍四人再加恒铁生,再到如今给九人代写。
甲堂的进度稍快,虽然写的都是学过的东西,但要模仿出九人的笔触,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恒婷珠见他没动,扬了扬下巴,“干嘛,你怎么还不走?”
“不行。”恒乞儿低着头,“不行。”
他实在做不到一晚上模仿出九个人的字,何况这两天宁楟枫已经起了疑,问他写什么到那么晚。
单是恒婷珠和恒铁生的便罢了,但这么多人,恒乞儿实在是力不从心。
“什么不行!”众目睽睽下被恒乞儿拒绝,恒婷珠顿时恼了起来。
她当着众人的面,上手掐了把恒乞儿,“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不行!别忘了,你能读书都是我的功劳,要是我哪天不乐意了,把事情张扬出去,你连待在这里读书的日子都没有了!”
恒乞儿抿了抿唇。
片刻,他低下头,抱着纸沉默地转身走了。
恒婷珠哼了一声,对旁边的几个女孩炫耀,“看吧,我说了,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是么。”
倏地,一声低沉冷怒的声音越过墙角,出现在了几个孩子面前。
山长背着手踱步而出,脸色黑得可怕。
几个孩子骨头一颤,吓得脸色惨白,女孩们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恒铁生抬腿就跑。
“混账东西,给我站住!”山长冷喝一声,一股强大的罡气压在了恒铁生身上,将小牛犊似的男孩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还未走开的恒乞儿抱着一怀抱的纸,仰头,愣怔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山长。
第44章
山长瞪了恒乞儿一眼, 暂不理会,先越过他,走到了那群孩子身前。
他的脚步在恒婷珠面前停下。
缩着肩膀低着头的恒婷珠隐约听见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娇小的身子整个发抖起来, 吓得六神无主, 冷汗直冒。
“好啊好啊,”山长眯眸,“仙家门派、诗书礼地,竟然出了这等欺上瞒下、私相授受、恃强凌弱之事!”
他伸出手来, 指着这群学生怒道, “你们也配读《论语》?刚学了《学而》,那你们可还记得先生是怎么教你们的!”
“‘吾日三省吾身’,忠、信、习你们做了哪一个!拿着别人的字去讨自己的赏——”山长猛地甩袖,“‘巧言令色,鲜仁矣!’”
说罢, 他转身大步离开,路过恒乞儿时, 又颜色不善地低喝一声, “你, 跟我来。”
反应过来的恒乞儿打了个颤, 猛然间他意识到, 这里处境最危险的不是恒婷珠,而是他。
事情暴露, 恒婷珠绝不会再为自己保密。
灾星的秘密再也保不住。
恒乞儿本能地想要跑,可在裴莘院待了两个月, 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师长的同意, 他们是无法越过结界下山的。
他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山长身后,紧紧抱着怀里的纸。
走到了一半,恒乞儿停了下来,沉重感如灌铅一般,坠得他迈不动脚步。
到如今,他忽地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好像自己做了一场美梦,再往前走两步便离了梦境,回到了那口枯井之中。
山长回头催他,“快走!”
恒乞儿隔着纸张和衣服,摸上了胸口的饧糖。
他拿了四天,一块儿都没有吃过。
糖的味道让恒乞儿不知所措,他说不出的慌乱,每每打开纸包看一眼,就又紧紧地合上了。
司樾……师父……
若仙长们要赶他下山,或是将他捆绑起来,司樾会救他么……
恒乞儿不知道。
或许他内心早已有了答案,否则他不会到现在都不敢求司樾为他去除邪气,又如此惧怕恒婷珠向司樾揭发他的身世。
恒乞儿迈着僵硬的步子,跟山长进了他的院子。
山长在厅中撩袍坐下,对恒乞儿沉沉道,“跪下。”
恒乞儿双膝一弯,老实地跪了下来。
看着他沉默听话的样子,山长一半的怒气化为了无奈。
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恒乞儿抿着嘴不说话,山长一拍扶手,“别以为你就毫不相干了!这件事你若不如实招来,就算是司樾真人容你,我也容不得你!”
他不急着处理乙堂的那群孩子,而是先来问恒乞儿,一方面是更相信恒乞儿的为人,知道他是个实在的孩子,不会撒谎;
另一方面,乙堂的那群孩子一年后很难留下,但恒乞儿却是板上钉钉的裴玉门弟子。
在山长的压迫下,恒乞儿不得已开口,低声道,“……四天。”
“都做了什么!”
“写字…洗衣裳,补衣服。”
山长一拍扶手,他以为代写功课便罢了,没想到恒乞儿还要给那些孩子洗补衣裳。
洗补衣裳便罢了,偏那群孩子都是些丫头,他们虽然年幼,可到底恒乞儿是外男啊……
一时间,山长心里糟透了,想的全是礼崩乐坏这四个大字。
“我说你这些日子怎么匆匆忙忙不见人影,原来是去给乙堂的学生当奴才了!”他厉喝一声,“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做这些!你还有脸去见你的师父吗!”
恒乞儿抿了抿唇,他不懂做这些事有什么丢脸的。
他自己也写字,自己也要洗衣服,写字和洗衣服怎么就丢脸了……
何况若他不做这些,别说没脸去见师父,他压根就见不到师父了。
见他脸上没有半分忏悔和反思,山长痛心疾首道,“他们到底捏了你什么把柄,让你连半点骨气都不要了!”
这句话直戳恒乞儿痛点,他闭紧了嘴,这一次如何也不肯吭声了。
山长吓他,“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那些女孩,到时候可没你辩驳的机会了!”
本以为恒乞儿听了这句话,肯定开口,没想到他依旧是一声不吭。
“好啊——你的骨气都用在我这儿了是不是!”山长重重一拍扶手,喝道,“滚去禁闭室,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禁闭室半步!好好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
恒乞儿低着头,撑着地板站了起来。
他稍稍抬眸看了眼盛怒之中的山长,接着转身,一步步地走向了大门。
待前脚跨出门槛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座上的山长。
恒乞儿想,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来山长的房间了。
等他从禁闭室里出来时,山长必然从婷珠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世——他再不会留他了。
把恒乞儿关去禁闭室跪神像,山长紧接着便把乙堂的先生叫了过来,谈了这件事。
“我道她们怎么进步神速,原是使唤甲堂的弟子。”
“整整四天,你这个做先生的,竟一点没有察觉!”山长骂完小的骂大的,“这么离谱的字迹,你还当堂夸奖!她们没读过书,你也没读过?教不严师之惰——你们堂里出了这样的混账事,全都是你这先生管教不严之过!”
乙堂先生连连躬身,“是我失职,我这就回去严惩那几个学生。”
“别的就算了,只是主谋者实在可恶。”山长思索道,“我听那些孩子喊她婷珠,那是个什么人,竟如此狂妄。”
“婷珠…”乙堂先生想了想,“山长,她姓恒,和恒大一个姓,两人似乎是一个村子出来的。”
“哦?”山长一顿,捻了捻胡须,“你这么一说,今日在场的还要恒铁生,他也姓恒……”
“恒大入学以来,勤勤恳恳,不曾犯过什么事,”乙堂先生道,“看来是他以前在恒家村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