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师父灭过世(239)
作者:江枫愁眠
恒子箫仔细想来, 从前一切庶务也都是纱羊师姐在操办, 师父虽然爱钱, 但并没有什么物欲,只是买点普通的肉菜而已,连酒都不常喝。
既然如此,师父她为何那么在乎钱财……
思索间, 给恒子箫带路的侍从停了下来。
他们停在一扇檀木花门前, 那侍从侧身让开,示意恒子箫进去。
恒子箫想起门口鬼芝所说的话,耳尖不由得一红。
他叩了叩门,问:“师父。”
“进来。”里面很快传来司樾的回应。
“师父,我还是在外面…”“唉呀, ”司樾啧了一声,“都见过多少回了。你忘了, 你小时候的尿布还是我给换的呢。”
恒子箫抿了抿唇角。
忘事的绝不是他。
“是…弟子冒犯了。”他推开镂空雕花的木门, 氤氲的湿气扑面而来。
木门之后, 整个房间都是汤池。
司樾靠坐在一侧, 不管是在裴玉门的澡堂还是在混沌宫的金池, 逢她泡汤,身前必有一托盘飘在水面上, 满载酒食。
恒子箫小心地走去司樾身后,见她的头发依旧束着, 只有一截发梢落在水里。
恒子箫的记忆当中,师父似乎从来没有解开过系发的柳枝。
从前他不懂, 如今却是明白了,那不是一时能够解开的东西。
他像是在停云峰时那样,跪坐在司樾身后。往往这时司樾都会丢给他一条帕子,让他帮忙搓背。
但今天不同,司樾扭头,对他道,“下来一起泡泡,鬼芝刚调的水。”
恒子箫应了一声。
他退去外衣,就着里衣下了水,司樾看不过眼他这扭捏的样子,伸手一把扯下他的衣襟。
那单薄的里衣登时垂落在了他腰际,露出大半个上身。
“师父!”恒子箫短促地低呼,慌忙背过身去,面上染了层红晕。
“干什么,”司樾不满地挑眉,“我是土匪头子,你又不是抢来的民女。”
“师父…”恒子箫依旧不肯转向她,低声道,“男女授受不亲。”
“你忘了,你小时候的尿布…”“师父……”恒子箫都无奈了。
司樾哈哈一笑,也不勉强他,目光在男子的背后扫了一眼,又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胛。
“修道之人,别把肉身看得太重了。”
恒子箫被拍得瑟缩了一下,继而道,“我非拘泥于肉身,而是敬重师父。”
司樾眸光一凝。
落在背上的手温凉一片,恒子箫记得,他头一次和师父同池,便是这样背对着她,向她展示了背上的灾星烙印。
到如今,恒子箫自然已经知道,那并非什么烙印,只是巫婆用来诓骗钱财随手画的纹样。
他骤然想起,如今那片刺青应当已经不在了。
自金丹之后,他便不再关注后背,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出身。
“师父……”恒子箫开了口,却欲言又止,没有再说话。
司樾嗯了一声,等待着他的下文。
好半晌,恒子箫才低低道,“天界是什么样?和混沌界类似么?”
司樾答,“你想什么样,就什么样。”
恒子箫一怔。
背上的手离开了,司樾在托盘上倒了两杯茶,分了一杯给恒子箫,“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万法如一,随人以为高下——”
恒子箫接过,瞥见司樾揶揄的眼神,“你再问我两回,这一段就该背完了。”
“弟子不懂。”恒子箫低头,出神地望向手中的茶汤。
天界、混沌;神仙、妖魔……似乎和人世间并无分别,既然如此,飞升又有何意义。
“不懂就多看看,看着看着就知道了。”
这话也是耳熟,在恒子箫初次下山时,司樾便是如此指引他的。
“师父,”恒子箫抬眸,踌躇着问:“我真的成仙了么?”
“哈,”司樾笑起来,“你还想考我背书?”
恒子箫皱眉。
何为仙,仙为何。
他心中尚有疑虑,果不能称之为“成”。
那场雷劫是他人的手笔,并非由他招至。
司樾啜着茶,扫见恒子箫思悟之色。
恒子箫是有两分慧根的,她想,只是年龄实在太小。
司樾舒展胳臂,往后靠去,换了个闲散的姿态问道,“狄虎待你如何?”
“狄虎将军十分豪爽。”恒子箫很快答道,“途中对我照顾有加。”
司樾又问:“这一路感受如何?”
“去时和回程极为不同。”恒子箫道,“去时路上黄沙滚滚,不见人烟;回来时路上多了许多人,街旁的店铺也开了许多。”
“除此之外,地方景色也和小世界不一而同,草木山石都大了数倍,十分壮丽。”
他顿了顿,继而轻声道,“若是师姐也能看见这番景象就好了……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司樾笑道,“升官发财,重回故里,当然是乐不思蜀了。”
恒子箫倒是担心,师姐会不会晚上偷偷哭泣。
她虽然嘴上嫌弃师父,可恒子箫以为,师姐对师父是一片真心。她其实明白,师父并非恶人,只是碍于身份礼法,不能吐露自己的真心。
若是师姐能和他一起来混沌界,在亲眼看过这里的人、物之后,或许会对混沌有所改观。
司樾又道,“正好,接下来我要去几个地方,你是想跟我外出,还是留在这里?”
恒子箫不假思索道,“我跟您一起。”
司樾笑睇着他,“哦?不长记性?”
想起鸠山之行,恒子箫脸上一热,可还是坚持道,“弟子愿随师父左右。”
“好罢,”司樾允了,“我向来开明。”
她对恒子箫抬了抬下巴,“自你匆匆飞升至今,想必有话要问,说吧,我听着。”
恒子箫确实有很多事想问,可有一些话即便司樾不说,他也不会冒然诉之于口。
他最想问的三件事,一是司樾的师父,二是柳娴月,三是当年司樾到底对天界做了什么,以至于惊动了西方世界。
可这三样都贴近雷区。
恒子箫斟酌着,只捡了些司樾方便回答的来问:“师父,往后您和天界还会有交际么?”
司樾眸光微移,望向了池子的另一侧。
“两界相挨,纠缠了上万年,无可避免。”
恒子箫听出了司樾的意思,她不会再主动向天界挑事,可她不认为天界会就此放过混沌。
师父似乎并不看好两界的关系,认为早晚还是会产生摩擦。
“您还恨天界么?”恒子箫试探着问道。
司樾一哂,“真要论起来,该是他们恨我,死在我手上的神仙太多了。”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恒子箫的问题,恒子箫揣摩着司樾的语气。
他想,师父是个豁达之人,过去那么久,她或许不恨天界了,只是对师祖、对柳娴月的死还没有彻底放下。
这细鲠在师父喉咙里扎着,虽然难受,但已不致她为此暴怒发狂。
她不会再为旧怨去向天界宣战了。
瞥见司樾头上的柳枝,恒子箫心中涩然,出口的却是:“师父,我听娋姑姑讲了你们相识的事。她说,您从一开始就格外偏爱姈姑姑,把她视为娘亲一般。”
“啊…”司樾低吟一声,坦言道,“这么说也无错。我把媿姈当娘,可对媿娋,那是当成了祖宗。你可千万别去招惹她。”
“师父为何如此顾忌她?”恒子箫不懂她们之间的关系,难道那媿娋不是师父的属下么?
司樾低头抿了口茶,哼笑道,“我何止是顾忌她——早些年的时候,她俩都难伺候。”
“这是为何?”前半句恒子箫能够体会,但“姈姑姑为人和善、做事周全 ,她也难相处吗?”
“她再是和气,本质也是厉鬼化妖。”司樾道,“媿娋应该和你说了她们的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