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师父灭过世(146)
作者:江枫愁眠
他连着两天出入村子,何家村的村民都知道了他这个人,尤其是离他们所住屋子最近的一家,那家是个寡妇带着个女儿——光听这个,便知生活不易。
村长给恒子箫司樾的是最偏僻的屋子,那孤儿寡母住的便是整个何家村里,除恒子箫司樾外最冷僻的地儿。
母亲年近四十,女儿才十一二岁,她们在东西两侧山上没有田,只有自家院前院后的两块薄地,加起来不到七分,且都是母亲自己开垦出来的,没法种植稻谷,只能是种点菜、埋点地瓜。
恒子箫今天下山时,正好看见女儿在喂鸡,她母亲则把痰盂搬出来,加了水浇灌菜地。
昨天恒子箫出来时,她们娘俩也是这个模样,当时双方对视一眼,恒子箫对她们点了点头,便走了。
许是这对母女门口很少有人经过,又或许是她们的经历使她们对人格外警惕,总之,当恒子箫一出现在娘俩视野里时,她们便停下了手上的活儿,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
恒子箫本想像昨天那样,稍一点头就走开,可想起那棵槐树,又有了新的念头。
他朝着母女俩走去,那母亲放下手里的瓢,站直了身体,紧盯着他。
“婶婶,”恒子箫放柔声音,免得吓到她,“您有鸡蛋吗,我想问您买几个。”
女人双手在衣服两侧擦了擦,“你要几个?”
“两个。”
“芳儿,”女人转头,对着女儿道,“拿两个蛋。”
恒子箫取出两文钱,“婶婶要是方便,帮我煮了吧,我吃了好去做工。”
女人只从他手里拿了一个铜板,又犹豫了一下,“我再给你一个。”
大灾之时,一文钱买三个蛋实在老实。
恒子箫道,“不必了,我已吃了一轮,两个就行。”
女孩回屋给他煮蛋,这时间就剩下女人和恒子箫站在外头,她显得尴尬而局促。
“婶婶,”恒子箫开了口,指了指上面,“我们是前天晚上到这儿借住的,昨天忙着收拾,没有来打招呼,我姓恒,您怎么称呼?”
“夫家姓梁。”女人道。
“姓梁?”
“他是随祖父来的何家村,我嫁过来后,生下女儿,他便去了。”
几句话寥寥交代了梁婶的半辈子,恒子箫道,“孤儿寡母的,实在不易。我听说何家村有神槐庇佑,免去了天灾,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女人提了提嘴角,勉强露出个笑来,随后低下头看向菜地,没有说话。
“娘。”叫做芳儿的小姑娘拿着两个蛋,走到梁婶身后,怯怯地看了眼恒子箫,把蛋递给母亲,“煮好了。”
梁婶接过,再转交给恒子箫。
恒子箫道了谢,又道,“梁婶,我白日里去城里帮忙镇灾,傍晚回来,您要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梁婶应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并不善谈。
恒子箫不多勉强,拿了蛋就走。
他目光扫过女人身后的女孩。
在这乡村野外,小姑娘长得水灵清秀,仿佛一棵淋了水的小青菜。
这一眼之后,恒子箫便下山去了。
走出何家村的地界,果然又是暴雨倾盆,总归是要湿的,他便不戴雨具,直接淋着雨去了河道边。
河里的水线较之昨天离开时涨了不少,在何家村无雨的时候,城里下了一夜的雨,两边河堤怕是撑不了两天了。
恒子箫与众人在雨下火急火燎地搬了一天沙袋,他回去时仰头看着天上一停不停地大雨,疲惫地叹出口气来。
据说管辖此处地界的琭海宗已派出了所有水木灵根的弟子前往彭城等地帮忙镇灾。
不知是人手不足,还是因为鹿城尚未被淹,恒子箫来了河道两日,都没有见到其他修士。
看着日益冷清的街道、人们脸上的惶然,还有那滔滔不绝的大水,他不免想起了小时候经历的那场旱灾。
那时候全县百姓日日求雨,而这里的人却日日乞晴。
恒子箫心中叹息,雷霆雨露都能要了凡人性命,普通百姓活在这世上真是不易。
他今日没再去何家冢,回来得尚早,梁家母女还未睡下,和他又打了个照面。
两人看着浑身湿透的恒子箫朝山上而归,第二天一早,又见他下来。
甫一看见他,梁婶便放下了手里的瓢。
她走进屋里,拿了个蛋,端了碗姜汤,小声地唤道,“恒…小兄弟”
恒子箫扭头,有些意外她会主动叫自己。
他朝着梁婶走去,“梁婶,您叫我?”
“吃吧。”梁婶把东西一递,在恒子箫茫然的目光下,轻声道,“你赚的是血汗钱,我不能多拿你。”
她见恒子箫早出晚归,又是浑身湿透的回来,以为他生活艰难,昨天的钱拿着也不安了。
恒子箫一笑,“梁婶,您误会了,我虽去河道做工,可不是靠着这事生活的。只是和师父云游至此,想为此处百姓尽一份力,您不必关照我。”
梁婶一愣,没有把东西收回来,只是看着他,“云游…你是和尚,不,你是道士?”
恒子箫点头。
梁婶望着他的目光忽然有些变了,说不出的复杂。
她顿了顿,又问:“那、那你们,为何非要住在这里……”
这句话让恒子箫生出了疑心。
他细细端详梁婶的神态,拿捏着措辞,试探道,“怎么了梁婶,可是我们住在这儿,惹得您和其他村民不方便了?”
“不、那倒没有…”梁婶皱了皱眉,又道,“我没什么关系。”
她之后补充的那句话似在暗示——她是没什么关系,可其他人未必。
恒子箫目光微转,继而一笑,“那就好,没妨碍到您就好,反正我们住在山上,也不再和其他人打交道了。”
他喝了姜汤,把碗还给梁婶,“多谢您。”
恒子箫以为,梁婶是个戒心很强的女人,因而不敢多和她说话。
晚上回来时,梁婶抱着女儿坐在屋口,看着路过的恒子箫。
恒子箫浑身滴水,头发粘在脖颈和衣服上,落汤鸡似地一步步沉缓地走回来,疲惫不堪。
对上梁婶的目光,他略一点头算作招呼。
梁婶避开视线,没有回他的礼。
恒子箫想,自己是否操之过急了,也许这两天还是多话了些。
梁婶早上说的话似有隐情,她许是知道些什么,自己应该耐心点,等熟络之后再从她口里套话。
转天早上,恒子箫出门时盘算着今天不能再和梁婶搭话了,免得惹她戒备。
可他下来时,竟见向来冷清的梁婶家里围了不少村民,连村长都在。
屋里一片漆黑,村长坐在对着门的厅堂里,梁婶揽着女儿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似在听他训话。
恒子箫刚一出现,就有村民看见了他。
有两个男人走过来,挡在他面前,不让他往梁婶屋里看。
“你要干什么?”
恒子箫道,“进城。”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喝道,“快走,不许停留!”
恒子箫环视一圈周围,这里没有合适的藏身处,他尚不能隐身,看来是无法藏在一旁偷听了,只能事后向梁婶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绕过两人,往山下走去,两个男人始终跟在他身后,一路紧盯着他,直到他出了村子还不放松,在村口守了一会儿才回去。
梁婶家里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可城里发生的事却一览无遗。
昨晚河水暴涨,冲出了河道,将两岸淹了一片。
两岸的百姓自贴出告示后便陆续搬走,可还有些人没来得及跑,在睡梦中被水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