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恶役马甲都成白月光(63)
作者:枕藉舟
他没顾上自己,第一时间急切地询问,“怎么样?!伤到了吗?”
而全然没注意,那匹受惊的马冲着苏时蕴而去。
求生的本能下,她用尽了力气往侧边跑开,却还是被踢到了肩头一处,阵痛地倒地。
在不过几步之距,一对璧人含情脉脉,怀中的女子,年轻娇嗔。
马蹄坠下,将藤花饼踩成了烂泥。
“皇后娘娘!”领她来的宫人惊呼的声音,终于引得了他的侧目。
他有些怔愣地望来,
苏时蕴满身沙尘,捂着肩头,狼狈地跌坐着,而她怀里的人,整洁干净,安然无恙。
分明处在干燥的陆地,苏时蕴却觉得好似落入了凛冬的深潭,不停地下坠、下坠,冷的锥心刺骨。
其后发生了什么,她似乎都已模糊,慌张搀扶、关心询问、呼叫御医……一切都像被糊上了一层,从前在心中那样清晰的面孔,在他眼前竟逐渐模糊,变作面目全非。
直到御医激动的一句:“恭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孕了。”将她从这混沌中拖拽而出。
但谢闵的喜悦,她却再也无法共情到了。
这份期待,她只愿留与自己分享。
如今的天子,表达歉意的方式,变成了一箱箱金银珠宝、古董字画。甚至到了快要临盆时,他不知为何,以安全为由,近乎等同将她禁足宫中。
苏时蕴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心中难得如此焦躁,她悄然派出自己的暗线,探查宫外的风声。
可竟得到苏家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谢闵已经将其压入诏狱的消息。
她直觉脑中血气翻涌,怒火与痛楚如烈焰焚身,她以腹中孩子做要挟,逼迫侍卫让步,她生平第一次拿剑,闯入了天子的宫殿。
他们爆发了从未有过的争吵,哪怕苏时蕴强迫让自己理智下来,细数所有她们苏家绝不会做此等事的细末证据,但谢闵却仍旧不为所动,
“朕保下你皇后之位,保下你的平安,已是对苏家最大的仁慈!你还想如何!”
他朝她怒吼道。
苏时蕴先是不可置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随后愤然地举起了手中之剑:
“我今日之剖白,便如昔年你母后容妃,她是何种性情何其无辜,你当真不知吗?!你和先帝到底是何算计,你不敢承认吗?!”
“住口!!”
他怒极,愤而打在她手腕,长剑叮地落地,仿若他们在之间隔出一条巨大的裂隙。
他神色晦暗不明,瞧着她,像是瞧着自己那段不堪的过往,站在权利巅峰后,只剩烦躁厌弃。
“带皇后回长宁宫,无令,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那日晚间,大喜大悲后的苏时蕴,早产下一个男孩儿。
她的身边,忙忙碌碌,人影攒动,唯独不见她的丈夫。
她近乎脱力,听着婴孩的啼哭,自己颈下的枕,只剩湿哒哒的一层泪痕。
她听见账帘外,有人问,陛下呢?
陛下?今日歇在贵妃那儿了。听说,凝安殿水都叫了两次了。
她闭上眼,只觉这漫无边际的黑暗,就要化作猛兽,将她一口吞下。
那一夜,长宁宫、凝安殿、诏狱灯火通明,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她不知过了多久那样梦魇的日子,梦中尽是亲人的血骨,
为什么不救我们?为什么不救我们!
……
儿啊,快跑,儿啊,快跑……
梦中之景可怖,她有时陡然醒来,发现自己不知第多少次,正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赶来的谢闵,紧皱着眉头,万般头痛地抚额:“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我已经放过苏恒一命了,以命相逼的把戏用一次就够了!”
“你真是,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那颗曾经为他忧为他喜的心脏,如今面对他时,早已如一潭死水,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看着窗外,说道:
“那株山樱,已经死了啊?……”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她施施然蓦地笑起来,那样无波无澜地看着眼前之人:“叨扰陛下了,臣妾有罪,今日起,便自请静养宫中。不必为臣妾烦扰,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她还有因为长年在外征战的而被免于一死的二哥,虽被遣至边境镇守,但有自己暗自留下的弦月庄照应,应能过得还算顺遂,她还有一对儿女,乖巧伶俐,他们都是自己的血肉至亲。
这世间不是非谁不可的,她还需要,好好将孩子抚养长大,好好地,活下去。
可为何,为何,老天偏要如此对她!
筠儿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万佛寺祈福一程,她身子不适,便让她代为参加。
可待他们出发一日后,她无意翻到幼时那个木匣,里头的字帖与红绳保存完好,她想着,都说缘起缘灭,便让它们回归最初的来处,斩断这孽缘吧。
她带着东西,还是赶去了万佛寺。
可待从后山小路上到休憩之处时,却之见滔天大火,堪堪还未燃到的那处,谢筠架着赵灿正要往外跑,但下一瞬房梁骤然倒塌,眼见便要砸到她们,赵灿蓦地猛然将谢筠推翻在地,以她身躯做踏板,踩在她的背上,惊慌地冲出了屋子。
刹那间,身后的整栋屋舍全然倒塌,将所有埋葬其中。
————不!!!
她从未那样狼狈仓皇地,手脚并用地想要爬去,可后颈出一阵钝痛,有谁将她击晕了过去。
之后,不论她如何肯定自己亲眼所见,赵灿所作所为,但谢闵却无一丝相信:
“侍卫发现你时,你分明不在你说的那处地方,那你说的这般言之凿凿,如何叫人信服呢?你确定不是自己惊惧下的幻梦吗?”
“再者,灿儿生性单纯,绝做不出那等行径,你为何要将这等恶毒之事压在她身上!”
苏时蕴却哈哈大笑起来,却也不知到底是哭还是笑,“她生性单纯……我便是那等恶毒之人是吗?千方百计地诬陷她?”
到如今,他竟然连这一星半点的信任都不愿交付。
那种窒息般的溺水感似乎将她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痛苦不堪,一个忘却逃避,
那个坚信女儿只是外出未归的她,还存着天真,对谢闵和阮娘,还会询问筠儿的下落。
也许那点被愧疚激出的微薄父爱,也许是怕再刺激到她,叫人看了笑话,谢闵用最高公主的规格,秘密发葬了嘉懿,对外宣称她闭门静养。
谢商被立为太子。
同年冬,无故落水于麓湖。
在不分昼夜地守着谢商的那几日,苏时蕴生平第一次如此悔恨,悔恨当初自己的选择,悔恨同谢闵白百般纠葛的自己,悔恨所有的曾经。
她真的,好累啊。
她就快要坚持下不去了。
那个长着一模一样面容的少女,她确然因为聪颖懂事的她和健康鲜活的谢商,而多坚持了那么些日子,可她自己知道,那个深渊从未远离,而脚下支撑的那块石,也拯救不了她日益枯朽的心。
就如同那株山樱。
在正德二十五年的十二月,初雪这天,炉火微光下,浅浅的醉意中,她瞧见从前那个少年,倚在窗前,笑着看着她,扬扬手中的马鞭,他说,
跟我走吗?
他的身后,是他们的父母还有嘉懿,
她点点头,笑道:好啊。
幼时的木匣早已随着万佛寺那场发大火燃烧殆尽,她将唯一剩下的东西,包裹好,让阮娘亲自交去给谢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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